【周叶】一年好景君须记 (Fin.)
一如既往的旧文搬运
周泽楷醒来的时候，身上的白毛和身后的尾巴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光滑细腻的皮肤，身上还盖着薄薄的棉被。
在周泽楷醒来之前，他尚是涂山的一只八尾狐妖。狐妖，素来是以可雌可雄，以容貌俊美妖媚著称的，涂山的狐妖算是最俊美艳丽的。涂山产的狐妖，若说是第二，哪个地方都不敢说是第一。
可凡在涂山修炼的狐妖，不足九尾不足以化人形，那是涂山的规矩，许多狐妖趁着自己七尾八尾的时候耐不住寂寞溜出了涂山，也算是在规矩下钻空子，涂山的妖王也不说什么，随他们去折腾。
可听说，没修炼成九尾就去人间走一遭的，大多为情所困，毁了一生修为。
周泽楷不知道这些，选择涂山作为修炼的地方也是偶然，因为他就出生在这里，涂山的灵气浓郁，天时地利人和，周泽楷寻了僻静的地方做自己的洞府，安心修炼了五百年。
要说五百年就能修成八尾的也是天赋异禀，要不是周泽楷的洞府僻静，自己也是个锯嘴葫芦，不会多修出一尾就昭告天下，怕是这快要九尾的白狐都要被围观了。
平常周泽楷也专心在洞府里修炼，可有一天是自己生辰，便趁夜溜出去去碧澜湖转了一圈，不巧被涂山公主碰上了。周泽楷虽说还没化成人形，可也八九不离十了，狐狸本就有着勾人心魄的眼眸，再加上异性相吸，那一晚上周泽楷嗯嗯啊啊没说几个字，倒是涂山小公主抱定了心思非君不嫁，问到了周泽楷名字后兴冲冲地告诉妖王要嫁。
一晚上整个涂山都知道了周泽楷，不是那个八尾了快要修成九尾的周泽楷，是那个哪头公狐不喜欢的涂山小公主涂山馥雅向妖王哭哭啼啼叫着嚷着非他不嫁的周泽楷。于是，周泽楷一晚上成了全涂山公狐的敌人。听了传言自然也有母狐好奇地来看，周泽楷自然是闷在洞府里不出来，但也被某只蹲守在洞口的母狐抓了个正着，招来了围观，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狐狸群中逃回洞里，飞快地加了几重防护，也架不住外面母狐越围越多，吓得周泽楷一个月没心思修炼。
这件事的最直接后果是，母狐中流传起了这么句话，修炼要修九条尾，嫁人要嫁周泽楷。没有狐狸去管韵脚的事情，因为周泽楷实在是太帅了，母狐们一边回味那天抓住的周泽楷一边勉励自己周泽楷都八尾了，自己才五尾，还不快赶紧修炼和男神双宿双飞。没有一只狐狸计较周泽楷被涂山馥雅看上的事实，每一只都在想，各凭本事。
这回不喜欢涂山小公主的公狐也忍不了了，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去告白，却被一句“你长得没有周泽楷好看”生生的发了张好狐狸卡，周泽楷周泽楷，所有母狐狸的心都被你勾走了！
周泽楷想起一点昏迷前的事情了。自与涂山馥雅在碧澜湖邂逅以后，自己躲了两年才敢出洞，修为一点没长，像是到了瓶颈，他也在努力突破，五百年来自己默默修炼的经历让他提不起勇气找长辈请教，于是就想着去吹吹风。
月色正好，深蓝的天空中挂着金黄的圆月，碧澜湖的湖水在月光下柔和了不少，微微地泛起涟漪，微风拂过周泽楷洁白的狐狸毛，带着春的和煦。涂山的春天，要到了。
周泽楷悠悠地饮下一口碧澜湖的湖水，湖水清甜甘冽，觉得有一股灵气在体内游走，很是舒服。片刻之后他觉得抑制不住体内的妖力，想着发散发散，晕晕乎乎间走进了碧澜湖。周泽楷尚有些意识，知道闭气保命，可再没力气走出去，脚上像是灌了铅，湖畔的洞府不远，可就是咫尺天涯，周泽楷不甘心地闭上了眼。
睁开眼就在这茅屋里，很显然自己能化成人形是已经修成了九尾，周泽楷内心很是激动，运了运气发现周身妖力全无，气血停滞不通，宛如废狐。
试了好几次没成功，门倒是被打开了，进来个美人用托盘装着个木碗并一把木勺，木碗热气腾腾冒着蒸汽，周泽楷狐狸鼻子倒是没废，闻出了肉味。
“哟，你醒了。”那美女放下手中托盘，拿起木勺搅了搅粥，肉香味勾得周泽楷心神不定，“我刚熬好的粥，你刚醒，喝吧。”
“这是……哪里？”五百年不怎么说话的周泽楷说话的技能点还不如修炼。
“涂山碧澜湖畔咯。”
周泽楷努力从窗口望了望，一碧万顷的碧澜湖风平浪静，可他实在不记得当时发生了什么，而且眼前的女子也很可疑，给的粥虽然很香但周泽楷并不放心。周泽楷不会拒绝美女，接过了碗却没有要喝的意思。
“你怕有毒啊？那我喝一口好了。”说罢拿起勺子舀了一勺送进口里。
现在我是知道没毒了，可你用过的勺子我总不能再用吧。周泽楷在心里狂喊。
不可察觉的皱眉到底被对面的女子发现了，“还是不喝？那算了。”说罢任性地夺过木碗扔在托盘上，洒出了不少。
“沐橙，就算他不喝，你也可以给我喝嘛。”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周泽楷只见一个歪束着冠的锦袍男子走进来，一脸遗憾洒出的粥，拿起碗抢救了一下剩下的粥，把碗舔得一干二净才放开。
“阿修你不能这样，这是给病人喝的。”
“可他不是不要么。”男子漫不经心地撇撇嘴。
“那是病号饭，哪有你的份！”那唤作沐橙的女子一跺脚，夺过木碗要走。
“不是病号饭不就只有馒头咸菜，难得吃肉！”男子转过头去对周泽楷说，“喂，我妹妹熬的粥这么好吃，你为什么不吃？”
“不……不是不好吃。”周泽楷觉得五百零二年的话都说尽了，却说不出自己想说的意思。
“你没吃过你怎么知道好吃？睁着眼睛说瞎话。”男子戳着周泽楷的额头教训。
周泽楷是真不知道说什么好。
没一会工夫沐橙又带着一碗粥进来了，沐橙护着那碗粥，“这回你可不许再喝！”
“你刚才不也喝了？”
“我还不是试毒。”
周泽楷早被肉味勾得肚子咕咕叫，没顾着那两人拌嘴先喝下了粥。
“啊对了小狐狸，我叫叶修，我妹妹苏沐橙。”
周泽楷很是惊恐，自己化成人形却妖力全无，如今毫无自保之力却被人认出了身份。于是警觉地向后挪了挪，发现是墙才发现退无可退。
“你……”
“你猜我们救你上来的时候你是只小狐狸还是已经化成人形了呢？”
“……”周泽楷唯有沉默。
“好了，不逗你了，也亏你没什么妖力，不然早看出来了，沐橙也是只狐狸啊。”叶修侧了侧头，周泽楷倒是觉得只有侧脸的叶修耐看些。
“因粥结缘，叫你小粥可好？”
周泽楷有那么一瞬间，以为叶修知道他的名字。
于是他点点头，谐音罢了，寄人篱下，有什么不能忍的。
然而他错了。
“小粥，去烧点水，沐橙要洗澡。”
“小粥，去劈个柴，沐橙烧火要用。”
“小粥，会打兔子吗，沐橙想吃肉。”
“小粥，既然兔子打来了，顺便去给沐橙打个下手吧。”
“小粥……”
……
虽然周泽楷早已预想过寄人篱下的生活，可叶修使唤他像一个小仆人，偏偏每句话都用苏沐橙做借口，所有做的事都是为了同是狐狸的美女，好像身上也并无太多怨气。
不过叶修也说不上完全虐待周泽楷，虽然做这些事叶修用的是“收房租”的名义，但听说周泽楷不认识人类的文字倒是很细心，认真地教起了周泽楷。
一个月后，在涂山以天赋异禀，五百年修得八尾闻名的周泽楷已经认识了大小篆、隶书、楷书等字体，并且写的一手好字。其实也不奇怪，能五百年修得八尾的固然有天赋，但也得耐得下心来修炼，从周泽楷五百年来没说过几个字就知道这是个认定一件事就会去认真做好的狐狸，现在的周泽楷妖力全无，自然得学会在人间生存，尽管他所经历的人间不过一人二狐，但勉强可以算作三人。
烧水劈柴他都当做生存技能学习，读书写字这种升华内心的事情周泽楷自然不会放过。叶修这个师父仔细，见周泽楷感兴趣一高兴还把秦统一文字前赵国的、楚国的文字写给周泽楷看，周泽楷学得快，就常常做完了活在叶修书房里看。
说来也怪，周泽楷对四书五经什么的没什么兴趣，偏偏对笔记游记什么的爱不释手。什么《山海经》《搜神传》，统统翻了百八十遍，都能看着这一页背出下一页了还不放下。
“沐橙，他还是想变回去。”也唯有叶修看得懂，周泽楷企图在人类的记载中看到关于狐妖恢复妖力的办法，或者说对于九尾狐妖的记载。
“九尾也是个危险，像我这样化作人形的，总被人追着，也还不是逼不得已来了涂山。”苏沐橙身为狐狸挺有发言权，九尾的狐狸却没妖力等于废人，就算能变回去怕是连头老虎也打不过，涂山素来以力量为尊，再加上周泽楷这两年来树敌太多，几乎整个涂山的公狐都是他的敌人，为今之计是尽快找到恢复妖力的办法。
周泽楷本可以找叶修帮忙，可他的技能点确实不在说话上，身为行动派的他在获得叶修书房出入权后翻起了典籍。
“要不要告诉他，我知道呢？”叶修挑一挑眉，头发没束起来，自在披着，倒透出一股自在写意来。
“可你不是希望他留下的吗？”
“你瞎说什么？”
在周泽楷遍寻不得，与叶修苏沐橙一同生活的半年后，周泽楷终于鼓起勇气，找到了苏沐橙。
“苏前辈……”周泽楷倒不是想叫得苏沐橙老，只是觉得能早一步修成九尾的必然道行高些，称为姐妹又不知道年纪，苏沐橙的面相看起来倒还是个十五六的小姑娘，可狐狸变的就又不好说了，“你知道《涂山歌》吗？”
苏沐橙的表情凝重起来，“对不起，我不知道。”
继而不发一言，转身离开了。
周泽楷不知哪里得罪了她，可他在书里只看见涂山歌三个字，不曾见过完整版本，心想着与自己恢复妖力有关，便来问问，不料竟是这个结果。
“可是大禹所做的涂山歌？”叶修不知从哪里走出来，“那首歌是‘白狐绥绥，九尾庞庞。成于家室，我都攸昌。’”
涂山歌，对于叶修来说，既熟悉又陌生。
熟悉是因为他曾在家族例会上听过不下百次，陌生是因为自五年前，他就再没听什么人提过这三个字。可周泽楷一问起，那十六个字就好像印在脑子里一样，近乎本能地说出来了。到底是忘不掉。叶修无奈地摇摇头。
叶修向来是不修边幅的，周泽楷对叶修的第一印象便是斜束着冠，懒懒散散的样子，其实那还是他较为正经的一面。时至今日周泽楷已经和叶修同住一个屋檐半年，叶修那点脾性说不上一清二楚，也算是知道个七七八八，叶修实在是一个披着头发就能过一天的男子。周泽楷有时会想，为什么自己就见过一个人，而那个人偏偏又如此奇怪，难道所有的人都是这样吗？他不愿这么想，也不敢这么想。
九尾狐妖自大禹作了涂山歌以后便很是有名，人间的传言便是若能拘得一只九尾狐妖相伴一生，一生便会好运连连。例如大禹，成了天下共主，与那只狐狸有了儿子启，世代相沿建了个大夏朝。
白狐绥绥，九尾庞庞，说的本就是狐狸渴求爱情的样子。苦苦修炼千年才修成九尾来人间闯荡的不在少数，从不懂情爱的小狐狸虽说活了千年情爱经验实在说不上多，能安心修炼的大多是心无旁骛的，对于情狐狸们都是一张白纸。因而也少不了用心险恶的人类用情爱束住狐狸一生的故事。
周泽楷不曾听过，叶修在遇上那个少年之前也不知道。
叶家家大业大，偏偏叶修并不想继承家业。宁愿自立门户也不愿接手现成的，实在是敷衍不过，一气之下没带多少东西就离家出走了。老爷子也是暴脾气，压根儿没想着把他先回去，反倒培养起了弟弟叶秋，对叶修不闻不问，连尸体也懒得去寻。
“那……”默默听着叶修讲故事的周泽楷心里想着这和涂山歌没什么关系，讲故事也无需扯到七年前那个你说还年少轻狂的时候，可自己不善言辞，没说几个字总能被叶修堵回来，于是明智地接了个承上启下的“那”字。
“于是我就浪迹天涯，闯荡江湖呗！”叶修满不在乎地笑笑乌黑的长发在阳光下闪成金色。周泽楷心说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离家出走什么也不依仗的，到现在也只能在碧澜湖畔盖一间茅草屋混的也是很失败。
“……”于是他并没有说什么。
“小粥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当年在江湖也是响当当的人物。”当年的江湖，若是再有一人携手，实在是再美不过。
叶修就是在身上银两用尽，值钱物什都当光的时候碰上苏沐秋的。
叶修不知道这个世上还有这么好看的人。
而且那个人还递给自己一个包子，看自己狼吞虎咽地吃完也不惊慌，笑着让老板端上了一笼，还倒了杯水告诉自己不要急慢慢吃。
“刚才那把剑挺好的，怎么当了？”那人笑意盈盈。
“没钱了。”
“我有钱，卖我吧。”
“都当了。”叶修边吃边说，“死当。”
那人不知从何处拿出刚当掉的剑，“我刚买回来了。”
“什么？”叶修吃完最后一个包子，喝完了一整杯水才缓过来，“这不值当的。”
“钱会有，可名剑不常有。”
可对叶修来说就是，名剑没有用，钱才有用。
“你有钱，我有剑，咱们搭个伙吧。”叶修厚着脸皮。现在是那人有钱又有剑，关键在于那人有没有钱再养一个自己。自己有能力将剑的威力发挥到最大，这算不算是给谈判增加一个有力的筹码，让胜利的天平向自己倾斜呢？
“好啊。”叶修有一刻怀疑那人是不是不会算术，这明显是亏本的生意，就算算术不好也应该三思后行，不过蹭到个长期饭票叶修自动忽视了苏沐秋算术不好这个设定，愉快地拉起苏沐秋聊天南地北。
叶修虽说不愿接手家业，算是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可随着老爷子年纪轻轻也算跑过不少地方，想找话题根本不难，看苏沐秋的样子比他年长反倒什么都不懂。叶修也乐的多说话。
一起待了一阵子以后，叶修终于知道，和苏沐秋形影不离的那只小狐狸是他的妹妹，叫苏沐橙。
他的妹妹是一只狐狸，还有个名字叫苏沐橙。把狗啊猫啊养起来当作小宠物确实是京城风尚，可没有想到出世的苏沐秋也有这个癖好，叶修有点苦恼，自己的长期饭票好像不止是算术不好，而且还有幻想症。
“我是觉得阿修值得信任才说的。不是骗你。”苏沐秋读出了叶修眼中的不可置信。
说完，变成了一只白狐狸。散落了一地的衣服。
在叶修还没有接受这一事实时，苏沐秋果断地钻进衣服里，变了回来。不过，衣服好像反了。
“现在信了吧。”苏沐秋悄悄对叶修说，“说起来，我还是只九尾白狐呢。”
“九尾白狐怎样？”叶修偷偷瞧着苏沐秋的领口问。
“只有九尾白狐能化人形啊，我可是修了四百五十年就修出了九尾，厉害吧。我们涂山出过帝女你知道不知道？”
“帝女？是皇帝的女儿？人类生狐狸？哈哈哈！”叶修自动忽略了前一句苏沐秋的炫耀，对帝女二字进行嘲讽。
“皇帝的女人啦，这都不能理解。”苏沐秋“哼”了一声，想起叶修没问他四百五十年就修出九尾的伟大事业，又补了句“我可是四百五十年就修出九尾的九尾白狐！”
“原来你修了四百五十年啊！”叶修做出一副惊奇表情，苏沐秋一脸“你早该如此”，却没料到叶修接了句“四百五十岁，这么老哦。”
“哪里老，你看我的面相才不过十六七好吗？”苏沐秋像是被踩了尾巴气急败坏。
“谁知道，难说你的真面目是七老八十哦。你刚才不是‘咻’一下变狐狸嘛，十六七的少年郎你变不出来？”
“四百五十岁变出来就是十六七的面容！”苏沐秋争辩，很显然他已经忘记了提四百五十这个数字的初衷了。
也不知是叶修嘲讽够了还是怕了苏沐秋一定要跟你说清楚的架势，叶修转向了另一个话题：“哪个皇帝的女人啊？”
“大禹你知不知道？他娶了我们涂山最美的九尾白狐，然后就坐拥天下了。世人都说我们九尾白狐能带来好运呢。”
好运倒是真的有，自从遇见你就没饿过肚子，叶修想。
“听说他求亲的时候还作了涂山歌，‘白狐绥绥，九尾庞庞，成于家室，我都攸昌。’”
“还挺浪漫。”叶修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发表评论，“就一首歌给勾走了？”
“不知道后续，娘还没讲完这个故事就去世了。”苏沐秋折了根蒲公英，轻轻地吹起来。白色的小伞随风飘飘荡荡，去往不知名的远方，离了根，连未来都是未知的。
叶修说不出太多与苏沐秋共处的事情，因为他们相依为命说长不长，不过两年而已，对于四百五十岁的狐狸苏沐秋来说实在是很短暂，不过说短也不短，叶修陪着苏沐秋的日子，正好是苏沐秋在人间的所有日子。
那日苏沐秋交代了一声叶修让他帮忙照顾还没起的妹妹便出门了，可过了晌午还不回来，叶修从苏沐橙眼中读出了焦虑。苏沐秋实在是个妹控，绝不会放任叶修一个人和妹妹独处这么长时间，要在往日，早把“接近”妹妹的叶修赶得越远越好。叶修让苏沐橙躲在怀里便出门去了。
刚一上街就听的行人议论纷纷，不少人围在城门口叽叽喳喳，叶修听见“九尾”“狐狸”脑子嗡地就炸开来了。藏在怀里的苏沐橙不敢探出头，可以她四百年的修为不至于听不清嘈杂人群中的声音，只能焦急地在叶修怀里蹭来蹭去。
叶修似是喃喃自语：“你放心，不会有事的。”
叶修很快稳定了心神，护着苏沐橙挤进人群看告示，告示上单单画了只九尾狐，也没说名字——想来人类也并不想知道狐狸的名字罢——，说了何时何地上天赐予此城一只九尾狐，怕是国运大好，将于三日后游街，再好生护送到京城，希望百姓多多捐银两云云。
叶修直觉那是苏沐秋，可也不好瞎说，毕竟告示上画的狐狸实在不得苏沐秋神韵万分之一，叶修一本正经地和不能说话的苏沐橙商量，决定三日后游街时确定是苏沐秋再说。
果不其然，那只被捕的九尾狐是苏沐秋远远的苏沐橙就闻见了哥哥的味道，在叶修怀中不安分地想要扑出。可叶修这三天没闲着，找衙门的打听了不少消息，确定了关押苏沐秋的不同的牢笼，而是用千年寒铁铸的，另加了道士的符咒，听说只要是妖怪都不能碰，用多少妖力就会被反噬多少，苏沐橙是万万不能去的，便是她要去，叶修也会拦着她，不让她添乱。
劫贡品定在苏沐秋出城以后，叶修没什么特别的本事，硬碰硬的事情他做不了，自然只能智取。是以当他蒙面出现大喊“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过此路，留下买路财”这类恶俗的套路时，官兵大多因为早晨吃了不干净的东西泄得手足虚软了。有几个不怕死的出来挡了一挡，叶修也毫不客气地拿起被苏沐秋赞作名剑的剑挽了个剑花，吓得他们屁滚尿流地跑了。
“吃皇粮的也没多厉害嘛。”
随即拉着车就跑，叶修没想着当场就把锁解开，道士的符咒虽说妖碰不了，也不意味着人就能碰了。车有些重，叶修拖了老半天才拖到一个庙里，照吃了巴豆的官兵报信速度，不过两个时辰就能追到，可叶修这三天也不是真的只是等消息了，熟练地掰了佛像一根手指头，就连人带车不见了。
苏沐秋一直静静地看着叶修，没说什么。当他确定了暂时无性命之虞时才化作人形。
“还以为你被囚得没妖力变回来呢。”叶修语带轻松，旁边的苏沐橙倒是烦躁地踱来踱去。
“我可是四百五十年就修成九尾的，我不是怕他们看到我的人形，被我迷上？”苏沐秋其实也是怕化作人形让人认出牵连了叶修和苏沐橙，继而又问，“沐橙挺好的？”
苏沐橙说不了话，只能叶修代为回答：“你这个哥哥不在，能不着急吗？不过也有好好修炼，难说能四百四十九年修成九尾。”
“那便好。”苏沐秋点点头，仿佛下了什么决心一般。
“那么……后来？”周泽楷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五年前的叶修与现在的相比，实在是青涩许多，例如放倒官兵用泻药这一招，放在现在，以叶修的玩性，怕是不弄出个毒药来吓唬吓唬人事情是揭不过去的。
“后来？千年寒冰哪有这么好开锁，道士符咒哪有说揭就揭的道理。他也不愿在囚笼里受苦，当时官兵又追的紧，他就自爆了内丹。”叶修静静地说，面上不泛起一丝波澜。可周泽楷知道，修炼的人自爆内丹无异于自杀。自由与生命，有时候就是不可得兼，周泽楷暗自在心里比较，要是自己，能否为自由付出代价？可才刚有这个念头就想起自己早已妖力尽失，就算想要自爆也无灵气。
“他的妖力全给了沐橙，自己也就魂飞魄散了。还顾不得伤心，沐橙就因为受不住他的妖力差点走火入魔要杀了我。如此调养了三四年，她就修出九尾了。”叶修突然凑近周泽楷，“其实她的年纪是比你小的，虽然她修出九尾是比你早几年，但你叫她前辈，显老了，所以她生气了，你别放心上。”
叶修说的话半真半假，周泽楷一时想不出来该怎么称呼苏沐橙，无言辩驳，只能点点头。
“后来我才知道，因为我一次被人灌醉不小心说出去了，才让有些人抓住了机会让沐秋走了。我眼睁睁看着他魂飞魄散，什么都没留下，当时沐橙走火入魔，连他一根毛都没捡回来。”
周泽楷想了一想，上前去握住叶修的手，“不哭……”像是个安慰小孩子一样，但说了两个字后再无下文。
“小粥，既然你这么诚心地安慰我，那我便告诉你个秘密吧。”叶修忽地抬起头，方才的哀恸消失殆尽，眸中似有什么在流转，“你很想知道恢复妖力的办法吧。”
“你知道？”周泽楷想问很多事，比如说你是怎么看出我跑进书房装作很爱看书的样子其实是想找恢复妖力的办法，比如说你是怎么知道恢复妖力的办法，再比如说为什么你知道现在才告诉我，难道是因为我说了两个字安慰你你才说的吗，是不是我不说你就不会告诉我？
“喝鸭血粉丝汤啊。”叶修不回答，直接说结论。
“鸭血？”
“不要告诉我狐狸不会抓鸭子啊，虽然听说狐狸更喜欢吃烤鸡来着。”叶修撑着下巴想，“不过今天的我让沐橙去准备了，以后记得抓几只养起来啊。”
没有解释，周泽楷还没从苏沐秋的故事里走出来，转眼碰上了恢复妖力的关键点，说不上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可周泽楷总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其实修炼了五百零二年，辟谷是必须的事情。可叶修是凡人，得吃饭；周泽楷没了妖力，除了有一张绝世美颜连叶修也不如——叶修还会使剑——辟谷的技能虽然有，可刚醒来喝的就是肉粥，每天看着叶修吃饭也很想尝尝人间烟火，故而也吃饭；苏沐橙算是随意的一个，可叶修周泽楷两个大男人根本不会下厨，所有的饭菜都由她来打理，如此说来，不吃倒是对不起自己了。故而一人二狐同桌吃饭的情景很是平常。
当天晚上果真有鸭血粉丝汤，叶修说他并不想喝，苏沐橙也因为涂山歌兴致缺缺，周泽楷就一人喝了整锅汤，喝完以后好像是有一点灵气在乱窜，周泽楷很是高兴，帮苏沐橙刷了锅后就找了个僻静的角落调理他为数不多的灵气去了。
渐渐地喝了两个月，周泽楷还没能喝吐鸭血粉丝汤，苏沐橙已经做厌了，所以移交给了叶修。叶修是可以告诉你什么是黑暗料理的男人，周泽楷无比怀念起了苏沐橙做的鸭血粉丝汤，可是没办法，灵气一点点汇聚起来，它有用，多难喝你也得喝不是吗？
当周泽楷的妖力恢复了六七成的时候，他已经大概恢复了八尾时的水平，抓兔子也不用费尽心机去抓了，只要拿手指头点一点地上就会平白无故出现个坑让兔子跳。周泽楷心里打的算盘是自己原本的妖力就是八尾，九尾也是机缘巧合多出来的，虽然他到现在还不知道是怎么多出了一条尾巴，所以他就寻思着去告诉叶修不用再变着法地烹调黑暗料理了。当然他也有个另一个小算盘，妖力不恢复到九尾就不能在人形和狐狸之间自由切换，也就是不能像苏沐橙一样白天绝世美女样，晚上变成一只小狐狸钻到叶修怀里睡觉，虽然他也曾想过跑到叶修怀里去，但妖力恢复到几成叶修不知道，那他就可以要求叶修无限制地收留他了——自从在这里待过，他是再也不想回那个只能称之为修炼洞府的地方了，一点人情味没有，即使他是只狐狸，可也渴求着人情，或者说是狐情。
那天的书房没有关严实门，当然，就算关严实了，说实话以周泽楷的修为也可以听到里面的动静。
“今天你就别给他做了，天天吃还不得吐？”苏沐橙好听的声音传来，却满是焦急。
“我看他也恢复的七七八八了，说不定今天最后一顿了。”叶修嘶哑着嗓子，像是好多天没睡好的样子。
“你简直是拿自己的命在养他！这是何苦！”苏沐橙的声音突然尖锐了起来，拔高了不少，让凝神细听的周泽楷有些发憷。
“沐橙，你可以理解为我不愿同样的事情发生第二次，也可以理解为……我喜欢他。”叶修的声音逐渐低下去，近乎虚弱，可周泽楷听得清清楚楚。
什么叫拿他的命养自己？什么叫“我喜欢他”？
“就算你有涂山碧澜一半的血，就算你的血带着妖力，可这些一旦丧失就再也恢复不了了，你的时间还长，叶修。”
“可小粥他要活的时间更长，我能活的，区区五六十年罢了，对于你们来说，不过是须臾，不是吗？”叶修的语气中带着自嘲。
“我劝不住你，”说着门吱呀一声开了，出来的苏沐橙看见门外站着的周泽楷，故意高声道，“让你的小粥劝劝你。”说完气冲冲地走了。
“小粥，你来啦。”叶修看起来很虚弱，脸上是掩盖不住的苍白，周泽楷敏锐的嗅觉告诉他，房间里有血腥味，而且很重。
“你……受伤了？”
“没有，是鸭血。”叶修掩饰着，周泽楷四处找了找，并没有一地鸭毛。
“说实话。”周泽楷的语气难得的强硬了起来。
“我的血，你快喝了吧，想方设法做成粉丝汤再给你喝疗效差了不少。”周泽楷一动不动，只盯着叶修，希望从这个人那里得到更多的信息，叶修没有一丝的躲闪，“你知道涂山碧澜吧。她是我母亲。”
涂山碧澜是涂山的狐王，拥有最强大的妖力，涂山在她治下千年不曾有过战事，也可以说是她以她强大的妖力守护了涂山上千年的和平，甚至连叶修他们所住的碧澜湖畔的那万顷碧澜湖，也是由她的妖力所化，之后不知所终，新任狐王将湖命名为碧澜湖来纪念她的伟大。
“母亲也是九尾白狐，你看，我运气很好吧，生命中竟出现了四只九尾白狐。”叶修勉强地笑笑，却好像沉浸在回忆里，“记得小的时候，母亲就在我和弟弟的摇篮边轻轻唱歌，父亲就在一旁看着温柔的母亲。一家和乐融融。可她的身份终究还是让族人知道了。九尾狐啊，世上罕见的宝贝，连父亲也不知道。族人逼她用妖力许下让我们叶氏永远繁荣的愿望，她不肯，连父亲也不能护住她，可有什么东西是永恒的呢？母亲说她活了上千年，唯有见到父亲的霎那心动才让她觉得她曾在世上存在过，若是要许愿，她不会许下和父亲永远在一起的愿望，因为那不切实际，人有生老病死，可妖呢，只能在千年漫长时光里回忆那一刹那的心动，可这样也很好不是吗？小粥，见到你的时候，我想起了母亲的那句话。就算只有匆匆几十载，可当我遇见你的那一刻，都不重要了。”
“我……不要你的血。”干脆利落地拒绝，周泽楷不忍，用叶修的血来恢复他的妖力。
“别呀，血都流出来了，不喝哪行啊，充满妖力的血可是很难得的，好多妖都想要的。”叶修一脸骄傲，可让周泽楷止不住地心疼。叶修拿起那个碗往前递了递，周泽楷没有再拒绝，仰头喝下了，已经恢复到八尾的他觉得浑身舒畅，血气运行得很是流畅，恢复的妖力好像比之前两个月恢复的都要多。
见周泽楷喝了血，叶修欣慰地笑笑，“八个月前，是你第一次见我吧，可我见你，是在两年前。”
叶修开始回忆过去，两年前的那个晚上，也就是周泽楷的生辰，闭在洞府里修行了五百年的周泽楷难得地出门遛了一圈，自苏沐秋去世后便带着苏沐橙移居碧澜湖的叶修在湖对面看见月光洒在周泽楷的白色的毛皮上。周泽楷曾觉得那一天是他的灾难，因为他遇见了涂山馥雅，从此不能再平安出洞欣赏月光下的碧澜湖。可知道了叶修在那一天看见他，他又感激了起来。
“说实话，那个时候沐橙还没修炼成九尾，我一生见过的白狐狸也就四只，母亲早已没了妖媚，只有盈盈的笑意与对弟弟和我的爱；沐秋最是玩世不恭，一副放浪形骸的样子，没什么正经；沐橙也是乖乖的，虽然漂亮，总是觉得像妹妹一样；可见到你，什么都不一样了。你就那么安静地在月光下踱着，仿佛世间所有的纷扰都与你无关，你只是只狐狸，一只安心修炼的、希望能修成九尾的狐狸。那时候我就想，要是你修成九尾的时候我还在，你还能碰上我该有多好啊。”
周泽楷心中一动，那个时候，他正在瓶颈，没有想过修成九尾以后要做什么，也许会去人间玩一趟，可素来的沉默让自己觉得会和人间格格不入。可是从什么时候起，叶修好像能读懂他所有的心思，只言片语里蕴藏了许多的心思，一个微微蹙起的眉头，或是一点上勾的嘴角，叶修都能明白。
“那天你喝了碧澜湖的湖水有点不好，踉踉跄跄往湖里走，我着急忙慌托沐橙去救，你上岸的时候，就修成人形了。那时候我想，上天真是眷顾我啊。”叶修眯了眯眼，沉浸在过去。
“可惜你从湖水里拖上来的时候是全裸，让沐橙看见了，啧啧啧，你们狐狸都这么美吗？”周泽楷听至此，脸上泛起红晕，醒来的时候穿了件单衣，原以为是修成人形以后自带的，没想到是叶修给他穿上的衣服。
周泽楷没能插上嘴，“你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漂亮的九尾白狐。”叶修由衷赞叹。
周泽楷等着下文，叶修却沉沉睡去了。
将叶修扶到床上，盖上被子轻轻合上门。
“睡下了？”苏沐橙原来从未离去，周泽楷一出门便看见了等在外面的她。
周泽楷无声地点点头，苏沐橙做了个手势，示意他找其他地方谈谈。
“叶修的心思你也知道了。他的人生不过几十年，珍惜他。而且涂山碧澜的血是不能重生的，也就是，他身上的血少了一半，很虚弱。狐妖之王的血曾让他异于常人，现在半血的他，可能要减寿了。”苏沐橙顿了顿，“也就是，你的命就是他的命，他的命，你也要用命去守护。”
“好。”周泽楷想也没想地答应了，他没什么华丽的辞藻，但这个承诺，他相信他能做到。只不过，他不知道，他能守护叶修剩下来的几年，或许到叶修百岁，或许，只有几个月。
周泽楷推开门去守着叶修，床上的叶修分外安静，仔细看睫毛细长，随着浅浅的呼吸翕动着，你也是我见过的最美的人类啊。周泽楷在心里想。
BGM：恰逢暮雪亦白头
叶修的身体一天天虚弱下去了，正如苏沐橙所言，叶修的前二十年因为涂山碧澜的妖血异于常人，有非同一般的活力与能力，而现在仅有人类普通鲜血的叶修，可算是完完全全成了他前半生的反义词，对此叶修的态度是“劫数”。曾经叶修也相信过人定胜天，也从不信命，可当他碰见周泽楷的那一刻起，他发现，有些东西你明明知道不该去做，却偏偏不由自主地去做，就像不顾一切瞒着周泽楷喂他喝血。
没了妖血的支撑，叶修的精神时常不济，有时候在院子里晒着太阳和苏沐橙聊天，不多一会儿就阖上了眼睡去；脸色愈发苍白，周泽楷去涂山最险的峭壁上采下一朵千年灵芝给叶修补身体，也仅能将叶修的脸色维持一个月。
不但如此，叶修的头发一根根地变白了，彼时他已没什么力气打理自己，梳头发的事就交给苏沐橙，可眼见青丝缕缕凝成雪，苏沐橙梳着梳着常垂下泪来，叶修也清楚自己的不济，不忍见苏沐橙伤心，便换了周泽楷。周泽楷梳头发很是轻柔，仿佛只是用手梳过一般，遇到打结处，也是单挑起那一撮头发细细地梳，直到通了为止。周泽楷梳发时也不言语，叶修就闭着眼享受，若是睡着了，就由周泽楷将他抱到床上，盖上被子，守着直到醒来。
眼见叶修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周泽楷和苏沐橙凭着妖力也感知到了叶修生命的流逝，时间不多了，二人几乎不离叶修左右，就算叶修只是睡着。有时候苏沐橙也会小声告诉周泽楷叶修的往事，自言自语的样子不知是在倾诉还是在回忆，幸而周泽楷是个不怎么言语的，有时也会搭上几句，心里想的却是，之前多么意气风发的正值青春的叶修，却因为自己，变得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那日叶修精神头很好，周泽楷替他梳头一如既往地认真轻柔，叶修没有眯着眼享受，一直透着青铜镜凝视着周泽楷的一举一动。周泽楷察觉到了手下动作仍是不停，他喜欢叶修看他的眼神，梳头对叶修是一种享受，被叶修注视对周泽楷又何尝不是？
“小粥，帮我把头发束起来吧。”
平日里叶修是不束冠的，因为太重，一般是披着头发在书房里看书习字或是出去吹风，自半血以来，也是极少有机会出门，故而苏沐橙和周泽楷也只是帮他把头发梳通而已。周泽楷没帮叶修束过冠，但动作却很是熟练，行云流水一般。帮叶修戴上了冠，又从袖子里掏出一根发簪，穿过冠孔。
“小粥，哪来的簪子？”叶修也很是惊讶，刚在镜前找簪子，周泽楷就像变魔术一样掏出一根，不由得去摸了摸，“砗磲*？”
“嗯。”
这支砗磲发簪算是叶修算给周泽楷的，当时是苏沐橙有事不在，二人也没什么能力填饱肚子，眼看着苏沐橙晚饭前不回来了，叶修拍板，去城里吃顿好的。说是好的，不过两人四菜一汤罢了。能与叶修一同吃饭，周泽楷就算四菜一汤也吃得兴致勃勃的。
饭后自然要消食，正巧晚上城里不宵禁，赶上了灯会，叶修心想着苏沐橙多半是不回来了，自己也留了张字条，干脆带着周泽楷在灯会上玩了一遭。
周泽楷安静的跟在叶修身后逛，有时候叶修说点什么，就认真地听然后“嗯啊哦”评论一下。叶修有时候觉得和周泽楷说话接不下去，可周泽楷“嗯啊哦”之后的在乎和认真不忍心让他泼这只小狐狸的冷水，幸而一路走来有不少新鲜事，城里人烟阜盛倒是让他想起了小时候京都的繁华和弟弟。
忽的一下，周泽楷的评论没有了，叶修心下一惊，别是把小狐狸弄丢了，忙逆着人流去找，不久就看到周泽楷愣愣地站在一个摊子前，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一个大贝壳。
“想要？”
周泽楷摇摇头，周泽楷住在涂山五百零二年，从没见过海里的东西，再加上那个贝壳很大，摊主摆在最亮的地方，白皙如玉，他也是不小心看呆了。
“店家，这砗磲怎么卖？”叶修家里也是经商的，说不上富可敌国，砗磲虽是稀罕玩意儿，叶修也不是没见过。
“不贵不贵，五百两。”摊主一看是识货的，也不漫天要价。周泽楷却惊呆了，这么个贝壳，也就是大了点，白了点，就算不知道银子多值钱，五百两谁会带身上？
“我看你这砗磲也放了很久没什么人买，与其一直放着，不如便宜点卖了，这么大的壳还占地方。”叶修掂了掂那块贝壳，“二百两。”
“三百两，少一两都不卖。”
“二百两，多一两都不买。小粥，我们走。”
“哎哎哎，别走，二百两。”
叶修笑呵呵地掏出一枚玉佩，“够了吧，这年代砗磲是只能捐到庙里的，玉是可以家传和进当铺的。”
砗磲自然是周泽楷拿回去的，之后叶修自然也没管周泽楷是怎么处理砗磲的，既然买了送给周泽楷，那就不是自己可以干预的了。
没想到周泽楷是把砗磲琢成了个发簪，“怎么就这么点？我记得当年给你的时候有三寸呢。”
“还有，这个。”周泽楷伸出左手，捋起袖子，一串白砗磲手钏好好地套在手腕上，叶修眼神不济，倒一时分不清周泽楷的手臂和手钏。
“簪子挺好看。可是不是不适合我这个老人家啊。”叶修看着鬓角渐染的白发。
“碎霜。”
原来这簪子是注了周泽楷三成妖力的，给叶修簪上后叶修的白发通通化作了青丝，是将鬓角的霜华碎去吗？
“小粥你这又是何苦？”
“这样的你，好看。”
面对这般深情的周泽楷，叶修也是不忍心反驳，他自觉日薄西山，今日醒转精神很好，可窜上心头的只有“油尽灯枯”“回光返照”，眼见面前的人将每一日当做是与他一起的最后一日，什么伤人心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小粥，带我去你们涂山的苦情树看看吧。听说苦情树的花极美，母亲临终前忆起的就是在苦情树下替有情人续缘的经历。”
“好。”
周泽楷替叶修披了件轻便的披风，同苏沐橙知会了一声，便施了妖法带叶修前往涂山的至高点，苦情树。
*砗磲：稀有的有机宝石、白皙如玉，亦是佛教圣物。砗磲是海洋贝壳中最大者，直径可达1.8m。砗磲一名始于汉代，因外壳表面有一道道呈放射状之沟槽，其状如古代车辙，故称车渠。后人因其坚硬如石，在车渠旁加石字。砗磲、珍珠、珊瑚、琥珀在西方被誉为四大有机宝石，在中国佛教与金、银、琉璃、玛瑙、珊瑚、珍珠也被尊为七宝之一。【以上来自度娘】话说砗磲珠子比较多，发簪很少，难道是硬度不够吗？
BGM：东流
苦情树是涂山的镇山之宝，狐妖修炼都离不开它，有很多九尾狐妖在修成以后并不选择游戏人间，而是为有情人转世续缘，以提高自身修为，使得自己离成仙更进一步。涂山碧澜在当时能成为狐妖之王，也是成全了不少有情人的结果。
“果然很美。”叶修自出了门，因不能受风，一直躲在披风里，可他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身子骨，高处不胜寒，周泽楷便将他搂在怀里。
苦情树又名相思树，凡是在苦情树下续缘的有情人，多是这一世有缘无分、不能在长相厮守的，苦情一名多半说的就是这种情况，可每每在树下续缘的，下一世，就能白头到老，相思一名也是名不虚传。
“竟想不到，我也会来这。”叶修自言自语。继而轻轻挣脱了周泽楷的怀抱，虔诚地跪在苦情树下。
“苦情树啊，让我和小粥来世再见吧。”
周泽楷轻轻拽了下叶修的袖子，他不想等来世，虽然叶修的寿命显而易见地快到了尽头，可他宁愿珍惜现在的时光，可叶修离了他的怀抱着了凉，轻轻的咳了起来。
“小粥，我这辈子怕是陪不了你了，就凭你欠我的血，下辈子我们还会相见的。”
周泽楷眼中压抑着什么，对于他来说，曾经最不稀罕的就是时间，对于妖来说，时间无非就是一个衡量修为的标准，就像五百年能修成八尾，一千年能修成九尾一样，可自他遇见叶修之后，他会数着日子，刚开始是数恢复妖力的日子，之后是数与叶修相处的日子，到现在，是数与叶修还能在一起的日子。他们相识不过一年而已，周泽楷却觉得之前活的五百零二年都不及与叶修共度的一年那么充实丰富。遇上叶修前，他不过是一只只会修炼的小狐狸，不谙世事，没有明确的目标，也不曾想过修成九尾后是游戏人间还是修炼成仙。
他替叶修紧了紧披风，跪在苦情树前，“我，周泽楷，愿用全部妖力，”深情地凝视了叶修一会儿，“让我们来世再见吧。”
叶修发冠上的发簪隐隐发亮，“看来碎霜是不能随我入土了。”
周泽楷所有的妖力和二人的记忆被注入碎霜，断成两段，分属周叶两人，周泽楷趁记忆尚未消失将虚弱的叶修紧紧抱在怀里，叶修苍白一笑，“泽楷，我想多攒几辈子的运气再与你相遇，五百年，五百年后，我们再见。”
周泽楷点点头，五百年不长，足以他再修成八尾，可这一个五百年，他将在思念中度过，有着甜蜜的回忆和不得见的苦涩。
“那——我便放心了。”叶修满足地笑笑，“一年好景君须记，正是橙黄橘绿时。”
周泽楷忘记了他是怎么接受叶修的身体一点一点变冷的，他只觉得自己的心在一点点冷下来，灵魂被怀中的人抽离。怀中的人的睫毛安静地垂着，仿佛这两个月沉睡的叶修一样，随时都会醒来，只要周泽楷守着，他就会醒来。
“别说我煞风景，阿修他，已经走了。”苏沐橙今天也隐隐觉出了叶修的不对劲，从今日的束冠到去苦情树下，一副交代后事的样子，“你还是趁着阿修还没喝孟婆汤，再去见他一面吧。”
“不了。”周泽楷摇摇头，叶修并不希望他的离去扰乱周泽楷的生活，叶修的本意，就是在他们不能相见的五百年，两个人都好好的，周泽楷安心修炼，叶修安心攒运气。
“好吧，你们的转世续缘，我接了，就当你们给我攒点修为。”苏沐橙粲然一笑，“让叶修幸福，是哥哥的遗愿。”
苦情树的花纷纷扬扬，落在周泽楷的肩头，“下雪了，真美。”
叶修被葬在苦情树边，那个他母亲曾经修炼过的地方，那个与周泽楷定下三世情缘的地方。
一年后
两只九尾白狐相偕来到一块碑前，母狐叼来了一支天堂鸟，喉咙里呜呜咽咽，泫然而泣。另一旁的公狐定定地凝着碑上的名字，伸出爪子抚了一抚，他已经学会了将这个人放在心里最温暖最柔软的角落，只有在他的祭日才会将汹涌的情绪释放出来，这大概就是你想要的吧，公狐仰着头，将眼眶的泪生生地逼回去，这一世，你过的好吗，叶修？
“那日你没去冥府，我去了趟。忘川河畔的三生石上，镌着你俩的名字：叶修，周泽楷。”一如那碑上的两个名字，分列在两边，隔着生与死，连着情与爱。
“叶修之墓
妹苏沐橙未亡人周泽楷敬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