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分析派哲学写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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蓁重

【周叶】Plastic Memories (Fin.)

*《可塑性记忆》paro

*标题即为“可塑性记忆”英文翻译

*Gifta即为人形机器人,具体解释见章壹

*有BUG,有私设

*Gifta周×Gifta回收员叶

旧文搬运,原先的号 @语冰—完全失踪人口 很多都被屏了,懒得补档了


You smiled andtalked to me of nothing and I felt that for this I had been waiting long.

你微微地笑着,不同我说什么话,而我觉得,为了这个,我已经等待得久了。

交换戒指,十指紧扣,你附在他的耳边:“愿有一日能与你重要的人相逢。”

“那便是你,我的爱人。”眼中没有弥留的孤独失望,唯有浩瀚如深海的幸福甜蜜将眸中的你包围,令你不禁沉溺其中,不自觉忘了呼吸,忘了他即将离去的事实,“你没有抛弃我,只是,我无法再陪伴你,请记住,我爱你。”

“我也爱你,我等你回来。”

他朝你微微一笑,继而从容地闭上眼,坐进了回收舱。舱体渐渐关闭,你的心仿佛随着它而离去。

再见,我的爱人,等待你我再次相逢。


That I exist is aperpetual surprise which is life.

我存在,乃是所谓生命的永久奇迹。

周泽楷到兴欣报道的时候,全兴欣的人想的都是造物主怎么肯将如此绝美的容颜赐予这样风华正茂的男子,而那人只是愣愣地接受了一切,站在门口,不知是腼腆还是紧张,结结巴巴不成话:“周泽楷……”

方锐自来熟地拉着同期工作的同学:“是轮回借调来的吧,一早就准备好你的办公桌了,系统是新装的,按照自己的喜好设置下吧。另外再找叶修报个到就行了。”

叶修极合时宜地出现了,叼着烟随意地打着招呼:“这就是轮回业务第一的小周啊……唉方锐大大你别走啊,不请教请教经验?算你报道过了,最近的事情也告一个段落,也没什么事做。方锐大大你招待招待同学啊。”说罢弹了弹烟灰回到工作桌前整理资料去了。

兴欣的事情算不上多,却繁杂地让人头疼。周泽楷先前在轮回做的虽也是大事,可琐碎小事都有江波涛帮忙处理,周泽楷试着处理了一些方锐为偷懒而匀给他的工作,不知不觉已是日暮。兴欣的工作氛围向来是日以继夜,就因为组长叶修是个工作狂,周泽楷在轮回就是个认真勤奋的,说不上每次,可大多数时候都是最迟离开的,对加班也习以为常。

等到众人饥肠辘辘,才有公司的老人魏琛大叫起来,“叶修,今儿是周泽楷第一天来我们兴欣,是不是得摆个宴接风洗尘?”

方锐最是耐不住寂寞的,就刚才做完了今日的工作,无聊地刷了会儿网页,碍于公司气氛不得不留着,如今魏琛一提出来,立马顺着魏琛接下去:“快快快,外面有家新开的大排档,今天试营业,叶修请客,走起!”

大家都是过于全神贯注忽视了生理需求的,如今魏琛方锐一提肚子纷纷“咕噜咕噜”叫起来,一致同意出去解决一下晚饭,顺带给周泽楷接风洗尘。

一个个早已关了电脑三五成群地聊天,叶修如今想要反悔不出钱请客已是不可能的了,也暂停了手上的工作出门了。周泽楷刚来不认识路落了队,正碰上最后出来的叶修,“小周……我这么叫你不介意吧?”获得周泽楷同意后又接道,“暂时没有员工宿舍了,你也知道我们兴欣穷,你先跟我住,等你找到房子了再搬出去怎么样?”

周泽楷点点头,表示服从领导安排。

“哦对了,最后问一句——也不知算不算冒犯——你是Gifta吗?”

气氛难得的沉重起来,Gifta算是当今科技的巅峰,是人类的杰作,是一种拥有自己记忆和人格的人形机器人,从外观和性格上来看与普通人无异。当年Gifta问世时,并不为人接受,一如克隆所带来的伦理冲击,无休的生命和超强的学习能力曾经令人类恐慌:要是人类消失殆尽,留在世上的岂非这些活了上百年的机器人?说到底是人类失去了主宰世界的安全感。Gifta与人类之间的官司打了上百年,对簿公堂的双方一方换了一代又一代,另一方却屹立不倒,几十年一人,在几十年前双方终于达成协议:Gifta需要像人一样经历生老病死,其表现为每十年一次的人格损坏与记忆重塑,如此方才承认Gifta的所谓人的身份。

自此Gifta成为地球上的另一种高等物种。虽如此,社会上仍有不少歧视Gifta的人在,为了Gifta的安全,非特殊需求,Gifta本人可以不透露,任何掌握Gifta身份信息的公司和个人都不得泄露他人信息,对此的量刑也相当重。

周泽楷想了想,虽然离开轮回时江波涛千叮咛万嘱咐非特殊需要不要随便表明身份,但眼前的人给予他一种莫名的信任,还是决定向这个目前的上司坦白:“是的。”

叶修轻叹了口气,怕是让这个小伙子误会了,可他的坦诚让叶修禁不起佩服起来:能率真承认自己身份的Gifta想必是很以此为骄傲吧,就像有了文明的人类,渴求骄傲地向外太空的未知生命宣布自己上千年的额历史成就,渴求将其他生物牢牢掌握在手中,渴求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生杀予夺。

Gifta,决不仅仅是人类所创造出的人形机器人,自每一个Gifta出厂,拥有独立的记忆和人格开始,便是一个独立的人,他们也有生命,有感情。


The fourtain ofdeath makes the skill water of life play.

死之流泉,使生之止水跳跃。

兴欣同其他公司不同,算是当今回收Gifta公司中的异类。Gifta的回收被认为是业界一大难题,自Gifta有了十年定期记忆丢失、人格破损的设定之后,Gifta的回收便有了极大的市场,一时投机者甚众,其中尤以嘉世最为成功。

因为Gifta的使命一度是陪伴与照顾人类,十年之期将近,人类与Gifta的感情往往无法轻易割舍,故而常常做出阻止Gifta回收的事情,这令Gifta的回收备受挑战,而为保护Gifta主人隐私,回收又必须由主人亲自签字同意方可进行,常常出现有的人类在十年之期将近时改名换姓带着Gifta远走高飞的。因此,Gifta的回收曾连续十年排在“最劳累工作”榜首。

叶修之前是嘉世公司的金牌回收员,也是整个回收界的金牌回收员,并且以他的神秘和魅力吸引了不少Gifta也进入到Gifta回收界。

叶修的Gifta回收从来只有“以情动人”四个字,他会隔三差五上Gifta家坐坐,同主人喝茶聊天,绝口不提回收的事情,反倒帮助主人和Gifta一同分享回忆。所有他经手的Gifta坐进回收舱时无不满面笑容,安详而又宁静地最后凝望一眼世界。与他共事的吴雪峰曾目睹叶修在每位Gifta的耳边低语,仿佛一种魔咒,给予Gifta不再惧怕分离的力量,此时Gifta的眼中会溢出感激和幸福。吴雪峰曾问过他说了什么,可叶修什么也不说,只说是秘密。

可随着嘉世的壮大,Gifta回收的增加和回收的迫切,叶修这种成本高、耗时长的回收方式渐渐为上层所不容,不出意外的,在叶修效力嘉世八年后,老板陶轩以业绩下降为由,逼着叶修辞职离开了嘉世。

兴欣是叶修凭着一腔热情以一己之力建立起的公司,每年的任务不多,员工全凭热情,刚开始很是辛苦。亏得叶修金牌回收员的身份和刚从呼啸跳槽追求理想的方锐,兴欣拥有了极为光明和伟大的前途。用自己喜欢的回收方式,坚持九年的信仰,与众多志同道合的朋友经营这充满人情味的公司,从事自己热爱的事业,再苦再累,他也不后悔离开嘉世,自己创业的决定。

叶修曾觉得那是人类作茧自缚,因惧怕Gifta的长久存在威胁人类在地球的统治而与Gifta协定十年之期,可到头来,竟是人类对Gifta的感情阻碍了十年之期的履行;Gifta用永久的生命换得在人类记忆中的十年,人类记忆或会因为年龄、疾病而消退,可与珍惜重视的人的记忆便是在潜意识中也会重演,放弃Gifta的内疚与自责,会在临终时一齐涌上心头,可以说,Gifta用记忆的可塑性报复了人类。可人类终究会明白,生老病死,本是人生常事,Gifta之所以称之为人,也正是因为这一点。

叶修正唏嘘着往事,回头见周泽楷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小伙子难道没反感自己吗?

进了大排档,方锐魏琛带着包子罗辑high了起来,俨然忘记了这次的主角周泽楷。周泽楷是真的腼腆,但对于同事们对他的“忽视”表现的很得体,没有流露出丝毫不快。叶修怕他仍芥蒂着询问身份的事,只在聚餐结束后大致交代了自己的宿舍房间号,密码和即将晚归的事。

年轻的后辈沉默地听完叶修的介绍,简单地用言语表达了感谢,随众人踏上了回宿舍的道路。

叶修熟练地从口袋中掏出烟点开,漫步在夜晚的街头。

科技化、信息化让这个城市真正做到了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可这九年来叶修却觉得,人心之间的距离反倒被无线电波拉远了,人类反倒会去依赖一个萍水相逢的Gifta,说起来,自己到底有多少年在工作之外近距离接触Gifta了呢?

手上的手环突然响起了警示灯,示意着房间有陌生人闯入,叶修一拍脑袋想起光给周泽楷密码了,而系统仍将其视之为盗贼,进入叶修家的周泽楷无论碰到宿舍里什么可能发出攻击的东西都会有生命危险。

顾不上吸了几口的烟,叶修以平生最快的速度跑向了员工宿舍,

果然是独居太久了,连给权限的事都忘了,叶修边跑边调侃自己。


The night's silence,like a deep lamp, is burning with the light of its Milky Way.

夜的沉默,如一个深深的灯盏,银河便是它燃着的灯笼。

当叶修气喘吁吁地跑到宿舍门口的时候,周泽楷只是站在房间门口,门却开着,有个极美的女子坐在沙发上吃水果,时不时拿好奇的眼光瞥几眼周泽楷。周泽楷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尴尬地站在门口。

“沐橙,你怎么来了?”叶修倒吃了一惊,周泽楷再偷瞄了一眼女子,果然是嘉世的苏沐橙。苏沐橙可谓是嘉世除叶修之外的另一块金字招牌,号称Gifta回收界的女神,拥有令人艳羡的美貌——与周泽楷的人造脸不同,她是彻彻底底的人类,与叶修堪称Gifta回收借的最佳搭档,与叶修关系密切,配合默契,有人说他们是情侣,如今深夜出现在叶修宿舍,看来并非空穴来风。

苏沐橙吐了吐舌头,“休假正好来看看你。”又凑过来小声问,“叶修,这个是不是轮回的周泽楷啊,听说是金牌回收员的有力竞争者哦,看来你是要被老冯淘汰了。老冯总算开窍了,放弃你改推周泽楷做金牌回收员了,这倒没什么,不过你说待遇会不会降低,听说这个头衔还跟职称待遇有点关系……”

“你怎么这么八卦?”听起苏沐橙提起周泽楷,叶修才想起一路跑来的目的,忙打开手环将周泽楷的权限设为除一间储藏室外随意进入,又帮着周泽楷提着行李进屋。叶修将行李和周泽楷一同领进了客卧,大致交代了一下,道了声失陪就离开陪苏沐橙去了。

周泽楷打量了一下卧房,显然是刚打扫过的,不过因为空气中淡淡的空气清新剂的味道,他怀疑这间屋子之前的用途只是个储藏室。不过书桌写字台,衣柜等工作生活用具一应俱全,连恢复能量的座椅也贴心地摆在床边以适应Gifta恢复能量和睡眠的需求。

客厅里苏沐橙正拉着叶修讲嘉世里发生的事情,忽的悲伤起来,“嘉世越来越不像之前的嘉世了,我也想像你一样一走了之。”

说完两人均没多说什么,叶修送苏沐橙回了酒店,在楼梯口默默地吸了一支又一支的烟,直到一包烟见底。

蹑手蹑脚地走回宿舍,却发现客厅的小灯仍亮着,周泽楷等在沙发上睡着了,叶修正为难应该不应该叫醒他,周泽楷悠悠醒转。

“吵醒你了?”叶修小心翼翼,“今天是我不好,作为舍友没给你权限还没能尽地主之谊。”

刚刚睡醒的周泽楷显然有些迷糊,“啊”了一声才意识到是和自己说话,回了句“没事”,毫无防备的笑容让叶修的心猝不及防地温暖了一下,自己又何尝不是更信任一个萍水相逢的Gifta呢?或者说,自己已经开始相信这个在下一段时间里与自己同居的Gifta了。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叶修心想。

“别在客厅睡了,小心着凉。我回去睡了,你晚安。”

“晚安。”

严格来说,Gifta作为机器人无需睡眠,只需在Gifta专用的恢复能量的椅子上坐几个小时就可以了,可几乎所有的Gifta认为自己与人类无异,生活作息也应该与人类一样,故而也有八小时的睡眠时间,不过有时在椅子上度过,有时在床上度过。这或许是Gifta称为人的具体表现之一吧。

周泽楷回房间后回忆起了来兴欣的第一天,没有消耗很多的能量,于是选择了躺在床上,将自己调成睡眠模式,进入梦乡。

一夜无梦。

周泽楷醒来时叶修已在洗漱,便趁着这个时间逛了逛昨天没来得及看的叶修宿舍,除了自己的卧室,其他都乱七八糟的,书房里散放着些到期Gifta的资料,看来是不久要去回收的,极引人注目的是背后的一面墙,贴着无数张苏沐橙与其他人的合影。

叶修恰好洗漱完了来叫周泽楷,见他对此颇感兴趣,挠了挠头,“沐橙每出一次任务都要和Gifta的主人和Gifta合个影纪念一下,久而久之就有这么多了。五年了啊。”还顺带感慨起了时光易逝。

“他是谁?”周泽楷指着一张照片,照片中一位长得很像苏沐橙的男孩和叶修一左一右挽着苏沐橙,眼神中满是宠溺,可以说是整张墙的照片中唯一一张有叶修的。

相片右下角写着日期2156.8.5,那是九年前。

“小周,你几岁了?”Gifta的年纪是由设定的年纪加上上一次重塑记忆的时间至今的时间算的。周泽楷设定的年纪是二十岁,自上一次重塑记忆已过去了五年,故而是二十五岁。

“啊?”周泽楷一时反应不过来,“二十五。”

“记忆重塑过吗?”重塑的次数会记录在Gifta的身上,可轮回把周泽楷保护地太好,几乎没什么知道他Gifta的身份,更别说记忆重塑的次数。

“没有过。”

“那你一定不知道面临记忆重塑的痛苦吧。他叫苏沐秋,沐橙的哥哥,是Gifta。”叶修也不等周泽楷接话,自顾自说,“他没有重塑过记忆,或者说,世上已无苏沐秋。”


The bird-song is theecho of the morning light back from the earth.

鸟的歌声是曙光从大地反响的回声。

周泽楷脑内快速地搜索“如何才能使Gifta不重塑记忆”,芯片处理的速度远快于调取记忆的速度——废弃。是的,废弃。

Gifta固然可以被回收,可到了年限没有完成回收的,即使回厂修复人格,擦除记忆也无法阻止芯片的过载与损毁。这是人类维护统治的手段亦是自然维护生态平衡的法则,优胜劣汰,适者生存。

“因为……她?”周泽楷指了指九年前的苏沐橙,仍是个稚气未脱的少女,脸上洋溢着轻松愉悦的笑容,让人怀疑是不是浸在蜜罐里。

“兄妹之情无法割舍,那个时候沐橙太小,他也不放心沐橙一人,毕竟沐橙是个孤儿……碰巧让我遇上了,让他多照顾了沐橙几年。”

“他……自愿的?”

“记忆这个东西,好的值得珍藏一生,坏的也不至于丢弃,对吧?”叶修眯着眼,仿佛沉浸在过去,“早餐去食堂吧,带你见识见识我们兴欣的食堂,哎哟,没时间了,快走吧。”

周泽楷被叶修拉得狂奔起来,一路上带着风。早上的食堂样式丰富,有北方的馒头面条,也有南方的豆浆油条。二人大概吃了点,又赶到办公室。

踩着点上班对叶修几乎是五六年不曾出现的情况了,平常要是没有应酬,每天都是睡在公司的叶修给第一个到公司的人开门。

魏琛一上来就冷嘲热讽:“老叶,昨天你也没喝酒,怎么上班要迟到呢?别是被美色诱惑了吧?”说罢不怀好意地看看同样面色潮红的周泽楷。

“听说你最近有点闲,怎么的,加点任务?”

“别别别,我喜欢吃甜。话说少天快到期了,我一个做师父的不忍心去收了他,要不你去?”魏琛忙摇头,看叶修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一咬牙一跺脚,“我做双份的!”

“老魏你有这个觉悟很好啊。”叶修等的就是这句话,能让魏琛做出两倍的让步实属不易,更何况他和黄少天也熟,喻文州不是不讲理的人,这次魏琛不去大概是碍于情感因素,正好给自己放放假,还能提高兴欣的业务水平。何乐而不为?

不一会儿周泽楷的手环提示收到新邮件,发件人正是兴欣魏琛,打开文件是一位名叫黄少天的Gifta的资料和他的主人的资料。黄少天的资料显然是私藏,上面连小时候偷吃水果被抓到晚上睡觉梦游都记得清清楚楚。

“叶修,周泽楷是你搭档吧,我也给他发了份。”

叶修用询问的目光问周泽楷是否可以,在获得周泽楷肯定目光后“教训”起了魏琛:“老魏,你年纪也不小了,这种事情也会搞错?小周是刚来的,对咱们兴欣的运作模式不是很熟悉,让他出什么任务?”忽视了魏琛“这里就你没搭档”的嘀咕,一副勉为其难、骑虎难下的样子对着周泽楷,“小周,一起出趟任务没事吧?”

周泽楷点点头,他从轮回借调来,也想学习学习叶修号称金牌回收员的方法。

一个小时后,叶修和周泽楷就站在黄少天家门前了。

“那人很聒噪,不过我知道你应该不怕。”叶修按响门铃后悄悄告诉周泽楷。

周泽楷见到过许多面临回收的Gifta,有舍不得离开主人,视回收人员为洪水猛兽的,也有看尽人间百态,渴望早早回收却对回收人员冷淡的,可黄少天这般从门禁里发现来人就喜上眉梢,连鞋也不换就来开门,像赶着去投胎的实在是不曾见过。不是他见识的少,是黄少天实在太奇葩。

“叶修叶修,听说你最近混的不错,离开嘉世另起炉灶嘛,快跟我说说,你最近遇到的Gifta有没有特别难弄的,嗯?叶修你不会是来回收我的吧,我可还有一百二十三个小时才到十年,听说你的规矩是先聊聊天喝喝茶,说得Gifta和主人眼泪鼻涕一把的,迷迷糊糊就签字了,我跟你讲你这招对文州可不好使,我从没见过文州哭。”黄少天拉着叶修进了门,才注意到还有个周泽楷,“你搭档?苏妹子呢?长得不错哦,你别是老牛吃嫩草哦!怎么不说话,别是长得帅的哑巴吧,那怎么回收Gifta啊?”

“不是。”周泽楷出声证明了自己声带的存在,反倒吓得黄少天大叫起来,“你……你居然会说话,吓死我了!”

“你这样的Gifta,文州来了准签字,我就不和你聊了,免得都是你在说,我被你聊得声泪俱下。我要是聊,也最多和文州聊聊你被回收后他的清净生活。”叶修显然与黄少天极熟,没有半分拘谨,对着黄少天的话唠嘲讽起来,自来熟地进了黄少天家,“毫不留情”地掏出回收单,指着乙方签字一栏,“文州什么时候回来,就等他签字了。”

“去去去,你会不知道文州要上班,中午才回来?这哦早肯定是来和我聊天的,坐坐坐,我一个人憋在家里快闷死了。”

黄少天从厨房捧出一大碟糕点,全是广式早茶,“文州做的,厨艺一级棒!”

正好叶修早饭没吃饱,信手拈了个虾饺,又招呼了周泽楷一块桂花糕,“小周别愣着,文州的厨房比兴欣食堂好吃一万倍——别跟老板娘说啊。”

“啊对了话唠,还是个自由职业者,吃喻文州白饭啊?真不知道他养你这个Gifta有什么用,天天遭受音波攻击。啧啧啧。”叶修砸吧砸吧嘴,吃饱后又开始损黄少天。

“叶修,你和每个面临回收的Gifta都开嘲讽吗?自由职业怎么了,随性,说走就走。还有还有,什么叫吃文州白饭,我以前也是挣钱的好吗,现在花的也是自己的钱。名义上他是我的主人,我们经济上可是独立的。养我怎么会没有用,我可以带来欢乐啊!谁像你,所到之处仇恨满满,难怪除了苏妹子之外没有女人能忍你,现在离了嘉世就成孤家寡人了吧。”黄少天语速赛机关枪,不但逐句反驳叶修顺带反诘,仿佛身临辩论赛赛场,针锋相对,一触即发。

“养了少天可以带来欢乐啊。”周泽楷正费力听黄少天同叶修华山论贱,话题再从刚才的嘉世到了明天某乐队的演唱会,还有即将到来的欧冠决赛,听到玄关处有人在换鞋,笑眯眯地说。

黄少天立马放开了叶修,跑到玄关,给那人一个大大的拥抱,“文州你怎么回来了,今天不是有重要的事吗?”

喻文州揉了揉黄少天的头,“今天去公司办年假手续了,你不是要被回收了吗,叶修前辈都上门了,我多休假陪陪你吧。”转而看向在沙发上自若吃着绿豆糕的叶修,“看来这次回收是不用愁了。”

“我算是听出来了,两个无业游民。文州,快,快在这个乙方签字的地方写下你的名字,明儿我就来收了这个祸害怎么样,也让你清净点。”叶修站起身,笑吟吟地走向黄少天,笑意中却含着不明的奸诈,吓得黄少天直往喻文州背后躲,“他今天就老说我吃你白饭,如今又要收我,文州你可不能签字!我还有一百二十三个小时的寿命呢!”

“现在是一百二十二个小时,黄话唠。”叶修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笔递给喻文州,再次指了下乙方签字那一栏。

“前辈别开玩笑了。”

“被你看出来了,真不好玩,也亏得你陪我演了这么久。”叶修摊了摊手,又回去吃早饭。


Dark clouds becomehaven't flower when kissed by light.

黑云受光的亲吻时便成了天上的花朵。

周泽楷的资料上显示,喻文州是黄少天法律上的拥有人,是一名金融分析师,在业内以冷静沉着,出手准、狠为名。凡是他分析的股票基金,短期内虽不会有大幅度的价格波动,可长期看来,是稳中有升,许多人在股票大涨以后才后悔自己先前的抛售,故而许多做长期投资的富豪常请他做金融顾问,业内称他为“放长线的大鱼”。

黄少天在几年前是一名同声传译员,精通德语、西班牙语及少数小语种,也曾在外交部工作。大概在一年前觉得回收之期将近,便辞职在家,故而被叶修称为“无业游民”,比起叶修在Gifta 回收界,黄少天在各大外交场合都有不俗的表现,时常有亮眼的言辞,既能维护国家的尊严,也能不失大国风范地反讽自嘲。

喻文州这样一个温和冷静的人怎么会选择像黄少天这样的Gifta,难道是因为性格互补?

叶修与喻文州显然也是熟识的了,是不是与黄少天打打嘴仗,喻文州也会不着痕迹地回护着黄少天,有时让周泽楷怀疑那个在外交部工作过的会不会是喻文州而不是黄少天,而当事人的面上只微微地笑着,让人不禁想起“笑面虎”来。

不知不觉已近晌午,黄少天苦留了叶修周泽楷吃饭,饭桌上还想逗逗周泽楷开口说话,被周泽楷一句“食不言”噎得说不出话来,只得扑到喻文州怀里寻求安慰,叶修又适时补刀,气氛轻松愉快。

饭后喻文州送二人出了门,叶修忽的深沉正经起来:“文州,道理我不多说,你都明白,相信你也不会做出出格的事情来。趁着时间还多,多陪陪话唠。”

喻文州无言地点点头。

出了门叶修像是松了一口气:“我说老魏怎么不来收他,哪是什么怕伤感情,自己下不了手,分明是受不了话唠和心脏怨妇般的小眼神儿。”

怎么回收Gifta的过程像是……在收妖?周泽楷想起了人类小时候都会听的神话故事,第一次对这个神圣的职业产生了怀疑。难不成回收舱其实是个法器,进了回收舱的Gifta都能擦除记忆改过自新?

周泽楷本抱着与前辈学习Gifta回收经验的念头,一整个上午倒是看叶修插科打诨的时间更多,提及回收的事情也不过几句,让周泽楷忍不住怀疑刚才那一趟究竟是Gifta回收上门沟通还是老友间久别重逢的聚会。

送走了叶修,喻文州揉了揉眉心,少天,要走了啊。

若是周泽楷有好奇心,就会发现喻文州十六岁之前的资料是空白的,这在数字化的时代是不可想象的,他所有的人生,自十六岁起,自和黄少天一起的十六岁起。喻文州也不知是否应当再想起往事,他只记得,那并不光明。

从小随着父母东躲西藏,平均一个月搬一次家,经常看见家中遍地狼藉,而父亲却抱着砸东西的母亲不肯放开。他的父亲是人类,母亲是Gifta,到了十年仍未被回收的Gifta。

记忆会丢失得越来越多了,逐渐恢复到出厂的设置,就好像人类的阿玆海默症,到最后,谁都不认得,只会傻傻的,记得一些懵懂的事情,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会有人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停止思考。

人格损坏也越来越严重,早熟的喻文州时常会想起小时母亲带他去花园的日子,那般温柔明媚的笑意,却被暴躁易怒取代。

那是人类对Gifta的另一个报复,即使选择永生,而你将不再是你,届时,那个带你放弃重塑记忆机会的人类,是否会因为你不是你而放弃你吗?有人选择坚持到底,更多的人选择放弃。

母亲已不再是母亲,每日放学回家见到的是一地的碎片和有片刻清醒的母亲向父亲道歉,哭诉她之前所为并非出于自愿,然后拉着年幼的喻文州进怀里哭。

那就选择被回收啊。喻文州被心里这个恶毒的想法吓了一跳,日复一日的躲藏,让他失去了对家的留恋和渴望,既然这样,为什么不去被回收,让所有人都过上幸福的生活呢?他和父亲可以有光明正大的生活,父亲也许可以有个体面的工作,而自己不需要颠沛流离,从一个城市辗转到另一个孤寂繁华的城市,皆大欢喜,不好吗?

那一天回家他罕见地没有看见母亲,许是离家出走了吧,就算父亲能接受那样的她,她也无法接受这样的自己吧。父亲也没有回来,大概是去找她了吧,一切理所当然,喻文州麻木地摊开作业,写了起来。

几天后护城河浮起一对尸体,正是父亲和母亲。他们抛弃了这个令他们绝望的世界,抛弃了尚且年幼的自己,自私地想进入天堂,提前过快乐的日子。

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仿佛一下子解脱了,离开了名为家的囚笼,而那个恶毒的想法时时涌上心头,在午夜梦回的时候萦绕,负罪感一时压在心上挥之不去,会不会是自己因这个念头而表现出来的行为让父母有了结束自己生命的想法呢?他不知道,他永远也不知道,只能生活在可能的自责之中,当时的理所当然,当时的如释重负,一点点蚕食着自己的理智和良心,噩梦时常光顾,夜间醒来都是一头的冷汗。

常年的流浪让他成为这个世界的黑户,被街头的混混打得鼻青脸肿是家常便饭,他将之视为一种惩罚,一种漠视亲情的惩罚。

那几年,如临深渊。

也不记得是何时,不过是一个无头的小巷,昨天的伤还没好,又被围起来打,护着脸,不还手。却听到有人大喝一声“住手!”,见义勇为的很多,可能提供长久保护的几乎没有,这次是不打了,下次会被打得更惨,混混们不理会他,喻文州也不理会他,只抱着头被打。

“你你你你,都听到没有,住手住手住手!听不见啊,几个彪形大汉,长这么多肉是来欺负矛头小伙子的吗?怎么不去当兵保卫国家啊?有本事跟我打!”那人毫无顾忌地挑衅着,冲进圈子里,拉起喻文州的手,和混混们摆起了架势。

“跟你打?细胳膊细腿的,知道我是做什么的吗?”几个人毫不犹豫地掏出明晃晃的刀子,刀子锃亮,倒映着他们凶神恶煞的面庞。

那人拉着喻文州兜着圈子,“做什么的我管你啊?细胳膊细腿怎么了,你也得打得过我再说!”在喻文州耳边问了句“还有力气吧?”获得肯定回答后拉着喻文州转身就跑,别说,细胳膊细腿跑得挺快,几个大汉都追不上,喻文州刚才也只是挨打了,保留着力气,两人一下子跑出去不少。

喻文州边跑边想,他原来也没什么本事,也就是跑啊。

“他们打你你怎么不还手啊?”

“这次还手了下次会打得更狠,这次你救了我下次会更重。”喻文州礼貌地道谢、解释后起身欲走,

“哎哎哎,你别走啊。你这么说来是我连累了你,让你受到更多的痛苦?(喻文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这样的。)你别怕啊,这样的人哪能在社会上待久了,说不定明天就被抓走了。要实在不行,我以后保护你。”

喻文州好奇地看着那人,却在那人的眼里看到了天上最亮的一颗星。

你眼中的星河烂漫,是我不曾见过的世外梦幻,万水千山,你陪我看。

那人用了十年,就是Gifta的一生完成了这个承诺。

幸而十六岁的他,在那个无头小巷,遇见了他,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他。他知道,那是一道光,猝不及防地照亮他暗淡的世界。

从此,春暖花开。

那人便是黄少天。


Let the dead havethe immortality of fame, but the living the immortality of love.

让死者有那不朽之名,让生者有那不朽之爱。

借着黄少天师父魏琛的手段,喻文州得到了一个正式的身份,他拥有学籍,可以正常地上学,他拥有身份证,再也不用躲躲藏藏,在问及要不要改名时,他摇摇头,“这是父母给我的唯一纪念了,留着吧。”

黄少天从善如流:“文起四海,以御九州,是个很有理想的名字,不像我,‘少天‘实在很俗气。”

喻文州也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解释自己的名字,很感兴趣地“安慰”黄少天:“总不能叫'黄老地'吧。”

“呵呵,也是。”黄少天仿佛没听出喻文州口中地揶揄,“黄老地,黄老地”地念叨了好几次,哈哈大笑起来,“这么说我叫黄少天运气还不错。文州你真有趣。”

喻文州一愣,从小没什么人夸过他,小时的记忆被颠沛流离的生活填满了,那些温暖的、温馨的回忆,蒙了尘,却被黄少天忽的吹开了,在阳光下闪着金色的光芒。

原来,记忆是那么重要,是片刻离不开的。可少天,他没了与我的回忆,会怎么样呢?那还是我的少天吗?喻文州怔怔地想,耐心地听黄少天滔滔不绝。珍惜现在,别把任何东西押在不可知的未来,他暗自下定决心。

喻文州从来是个坚定的人,一旦决定了一件事,便不会放弃。他接触了金融,发现运筹帷幄之间,决策千里之外的乐趣,用韩语算数基础的头脑和每日夜以继日的勤奋努力换回了认可,用最少的时间获得了从业资格证书,又日复一日地辛勤充电工作,闯出了在金融界的一片天。大盘走势图、K线图,繁复的颜色不会让他心生厌倦,那是他选择的方向,是用黄少天带给他的重生做出的选择,他不能退,只能进。

不能后悔,也不会后悔。

他从来很小心,将自己包裹得很仔细,像躲在壳里的蚌,从不对人提起过往,将自己的过去,自己最柔软的,不让人随意触及的地方守护起来,拿温和无害的面具掩饰自己,面具下面的自己究竟是什么样,他也快要记不清了。忽然有一天,有人对着他的蚌壳敲了敲,轻轻地问了声:“我可以进来吗?我可以陪你一起吗?你要是怕,我会保护你的。”

心防毫无顾忌地卸下,原来,做自己那么轻松自在。明面上是稳重的他照顾着大大咧咧的话多爱闯祸的黄少天,可他自己知道,就是这个话说着说着就停不下来的黄少天,用身上的阳光解冻着他冰封已久的心。

好像天使一样。

十年,他们各有各的人生,各有各的事业,却相伴十年,他忽的想起一句话——

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

这样的天使,怎么谁都以为我会乖乖签字,让他们拿去重塑他的记忆呢?

“文州,在想什么?”黄少天跑过来,他刚洗完碗,手上湿漉漉的毫不在意地在围裙上抹了一把,眼睛里亮晶晶的。

“在想你。”喻文州回身抱住黄少天,怀里的人身子一僵,“在想要不要拐跑你,让你不要被回收。”

喻文州极少丧失冷静,那曾是他最骄傲的面具,可幼年时的记忆涌上心头,人格损坏、与先前判若两人的母亲,整日处于崩溃边缘却不得不撑死整个家的父亲,还有,几乎缺失父爱和母爱的自己。喻文州知道拒绝回收的后果,所以他很谨慎,为了黄少天的未来,那个无论有没有他的未来。可感情又在呼唤着他,人生又有几个十年,偏偏是最艰难的十年,由黄少天陪伴度过,若是没有黄少天,也许他不会活到今天。如今记忆被重塑,共有的回忆顷刻间只属于他一个人,他怎么忍心,又怎么甘心?

“还是别了吧,虽然我舍不得你,客卧更希望能完好的出现在你面前。”黄少天的手抚上了喻文州的背,在他怀里小声地说。

一个在拥有九年回忆后就辞职在家享受的,在这一年里他反复问过自己临近回收之期的自己应当怎样,是安心被回收,离开托付了一切给彼此的喻文州还是和他一同浪迹天涯,让他再次失去家。十年前的巷子不是偶然,他曾关注过这个眉头总是深锁的少年,眸中总有化不开的忧伤,让人禁不住想去抹去他蹙起的眉。

过期未被回收的Gifta,没有机会重塑记忆,一旦发现,只有销毁。喻文州不能再承受失去一个人,永久的。

与其这世上没有黄少天,倒不如自己承受与之而来的痛苦,让少天开心地活下一个十年,毕竟,是那么阳光的男孩啊,又怎么能接受这样的天使,因自己而坠入地狱呢?

“好。”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一字千钧。

 

We live in the worldwhen we love it.

我爱故我在。

回收的那天,魏琛跟着叶修、周泽楷送黄少天。就是平时没什么正形的魏琛,也多抽了几支烟。黄少天是他看着长大的,可以说是他把黄少天从工厂里领出来的。同样的,那一天照顾受伤的喻文州、帮喻文州弄出一个身份来也有他的份。喻文州同黄少天的感情,虽然后来他离开了,却也明白黄少天之于喻文州,绝不仅仅是个机器人而已。

回收的仪式很简单:Gifta的主人签字,坐进回收舱,戴上象征回收的指环,确定删除记忆。

喻文州平静地签了字,黄少天看起来没有丝毫怨怼,语气如往常一样的轻松活泼,喻文州却不知是否是因为主观上不想黄少天走而听出了黄少天的遗憾。话多是缺乏安全感的表现,面对没有记忆的自己,面对无可奈何看着没有记忆的自己的喻文州,通通是未知,通通没有安全感,他掩饰着内心的慌张。

魏琛走过去捶了一把黄少天:“别忘记师父啊。”

魏琛虽是亲手将黄少天领出来的,却从不以父子相称,“我又不是你的主人,不好命令你做什么,但教你些做人的道理,老夫还是行的。叫师父吧。”黄少天还记得当时刚从厂里出来的时候,眼前的人还没有胡茬,也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彼时Gifta的回收尚没有成为一种固定的为人所认知的行业,可魏琛坚持着,笃定地相信着自己的事业。言传身教,不过如此。

“魏老大,你对着回收舱说这个是不是不太好?我就是被回收去重塑记忆的好不好?”虽是师徒关系,黄少天却更喜欢用“魏老大”来称呼这位师父,颇有些黑社会的感觉,极大地满足了魏琛的虚荣心。可这时魏琛却泛起遗憾,这般得意的弟子,终究是要离去了吗?

“是有些不合时宜哈。”也只好无奈地苦笑。

叶修将指环递给喻文州,“你给他戴上吧。”

“别,我先来。”黄少天止住喻文州即将伸过来的手,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戒指盒,打开来是一枚素白的尾戒,“别总想着我,你有自己的人生。”

喻文州点点头,一言不发地替黄少天戴上泛着金属光泽的冰冷的指环。

“忘了我的时候,就把戒指取下来吧,别让人误会。”黄少天别过脸,坐进回收舱。

“你小子,无论如何,要好好的啊。”魏琛的眼圈有些红,强忍着悲伤借口抽烟离开了这个别离的现场,他从不喜欢别离,当初离开,也不曾告诉过任何一人。

“还有什么要说的,抓紧时间说了吧。”叶修虽见多了这类情景,可人终归至情至性,不是铁石心肠。此刻也是不忍心,拉着周泽楷去角落吹风留下两个人说悄悄话。

从未说过话的喻文州走上去拥住黄少天,“现在跟我走还来得及。”

黄少天一愣,又听喻文州接道,“愿你下个十年依然这么快乐。”

他知道那是两个喻文州在同他说话,那个深爱着他,不愿他离开的喻文州,和那个理智占了上风,愿意放弃幸福成全自己的喻文州。

“愿没有我的你每天都快乐。”

二人相视一笑,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叶修,好了。”

叶修轻轻地在黄少天耳边说了句话,黄少天将满目的柔情凝向了喻文州,愿下个十年,仍能陪伴你,我的文州。

叶修单击了“是否清除记忆”的“确定”按钮。黄少天渐渐合上眼,脑内芯片传来的倦意袭上心头,在黑暗充斥视线之前,能看见的是那个最重要的人,真好……

“别太伤心。”因为太过熟稔,叶修反而找不到话来安慰,“起码你们有过美好的回忆。”

“是啊,他永远活在这里。”喻文州拿那只戴了尾戒的指了指脑袋,那是记忆存储的地方。

每次执行Gifta回收任务的工作人员都会有沉重的心情,面对生离,他们不会麻木不仁,冷漠地看待一场场人类与Gifta的感情,相反的,他们好像在急救室里的医生,面对每一条濒临死亡的生命、每一段即将被重塑的记忆,他们都尽全力拯救、挽留,以留下最美的回忆给生者。

“小周,佛家有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炽盛、求不得。”叶修忽的发起了感想,“你不曾重塑过记忆,不明白其间甜蜜苦痛;也许你因身为Gifta而自豪--我没有歧视你身份的意思--有些东西,你真的体会过,才不枉一生。人类的感情,是最脆弱,也最坚强的。它能穿越生与死,连接情与爱。既然你借调来向我学习,我希望你能学的不仅是回收方式--那其实并没什么好学的,更是一种态度,一种对待人类感情的态度。”

有的人穷极一生无法领会,可你,我相信,只差一个契机。

两年前的嘉世宿舍苏沐橙曾问过叶修对于周泽楷的想法,“若是金牌回收员这个称号,拿去便拿去了。我代表的不过是一种荣耀罢了,改朝换代无可阻挡。金牌回收员所具有的,不只是业绩。”

“是传承对吧。那种对Gifta的尊重,对人类与感情的尊重和理解,并竭尽全力让他们留下彼此最美好回忆的态度,作为金牌回收员,是应该传承下去的吧。就好像哥哥告诉你的那样。”

回收Gifta算不得很伟大的事情,可任何事,当做事业,做到极致,做到不忘初心,那便是是值得敬佩的额事情了。金牌回收员,从来不是竞争,没有谁要保住这个位置,谁要夺取这个称号的说法,只有传承,那种对所谓记忆尊重的传承。


Some unseen fingers,like an idle breeze, are playing upon my heart the music of the ripples.

有些看不见的手指,如懒懒的微飔,正在我的心上,奏着潺湲的乐章。

叶修的话中信息很多,周泽楷堪称超级计算机级的芯片也有些处理不过来。Gifta拥有人类无法企及的学习能力和记忆能力,人类总是在忘记,而Gifta却不会,任何存储在云中的数据只要想要,无论是上古的孤本还是最新的资讯都能轻松调取。可纵是这样,人类仍有区别于Gifta的特征,便是情感。

七情六欲对于Gifta而言只是一种程序,一种兴奋了会促使肾上腺激素分泌,恋爱了会有荷尔蒙的程序。像黄少天这样后天带有感情的属于较高级的Gifta,能通过外界触发而产生感情。人类实在很奇妙,多年来孜孜以求,即使已将机理研究透彻,可除了繁衍没法凭空造出个人来。故而Gifta也仅是个人形机器人,有记忆和学习功能的人形机器人,他们可以像人类一样整容以改换面容,也可以像人类一样生活、思考,可情绪这种尚且无法以1和0这些数字代码代替的不可捉摸、因人而异的东西无法统一地、格式地植入Gifta的芯片中。

但这并不意味着Gifta不能没有感情,黄少天就是个极好的例子,感情对于Gifta来说属于一片未知的领域,没有领路人也没有说明书,人类设计中也没有设置任何障碍——尽管这会对回收带来麻烦,有的Gifta也许不过几年阅尽千帆,也有的Gifta穷极一生也无法明白分毫,只是个机器人而已。

周泽楷这台Gifta的设备无疑是顶级的,从他被赋予的面容,内置的超级计算机级的芯片,事先编写的无数先进的程序,超强的学习能力与记忆能力便可略知一二。可感情是他的制造者无法给予他的,也许并没有想到周泽楷会有这么一天,连给予他的性格也是低调内敛,沉默寡言,只做不说。

可周泽楷第一次想知道,所谓喜怒哀乐,除却程序里已经设定好的代码,究竟还意味着什么,或者说,对于人类,意味着什么?

从未对自己Gifta身份怀疑的周泽楷,一刹那羡慕起了人来,那些勇敢而胆小,智慧而懦弱,拥有脆弱且坚强感情的人类。

好想体验。周泽楷闭上眼睛想。

叶修仿佛看穿了周泽楷的心思:“那就在接下来的回收工作中好好体会吧。希望你能学到更多,做出色的金牌回收员。”


While I was passingwith the crowd in the road I saw thy smile from the balcony and I sang andforgot all noise.

当我和拥挤的人群一同在路上走时,我看见你从阳台上送过来的微笑,我歌唱着,忘却了所有的喧哗。

“老叶,听说这次任务完成得不错?有没有休假?请个客?”方锐腆着脸凑上来,谁都知道叶修是个工作狂,这次任务结束得还算顺利自然要马上开始下一个任务,方锐明知故问,脸上的喜色好像自己成功回收了一个Gifta。

“方锐大大这么说多半是任务快失败了,叶修,帮帮他。”路过倒水的魏琛曾与方锐共事多年,方锐心中的小九九闭着眼睛用脚趾头想也能清楚,众人极有默契地“(⊙o⊙)哦”了一声起哄。

方锐佯怒:“魏琛大大你这么说可就不对了,我方锐从业五年,至今未有徘徊者,手中满意度虽不及叶修,可也是‘金牌回收员‘的有力竞争者,你这么说可是在嫉妒我的才华?”

“你刚才有没有听到一个人在说话?”

“有吗?是一阵风吧。”

“你也算金牌回收员的额有力竞争者?叶修还没辞职呢你就想当兴欣的老大。”

“这么说是不把老夫放在眼里啊,论辈分,哪轮的上他方锐?”

“那轮回的周泽楷呢,他不才是冯主席认定的下一任‘金牌回收员‘吗?”

……

叶修漫不经心地听同事提及金牌回收员的归属,勾上了方锐的肩:“别是真的吧?”

“‘碰上个难缠的,一个无所谓的Gifta,一个死命不让Gifta走的主人。关键是Gifta还不帮着我们劝,像看戏一样看我们和他们主人周旋。只剩十天了,我怕他们会跑。成为徘徊者就不好了。”方锐也顾不上嘴皮子痛快了,解决正事才是正经,忙点开手环里的相关文件给叶修看。

待回收的Gifta孙哲平,前世界级钢琴演奏家,主人张佳乐,世界级小提琴演奏家。

“这孙哲平的介绍怎么还带个‘前‘?”叶修指着孙哲平的资料问。

“高强度高密度的训练和演奏对他的手腕造成了不可修复的损伤,在最后一场演出前夕他退出了,从此再也不弹钢琴了。”方锐对这次回收也是做足了功课,许多资料上没有的也一清二楚,“这是他之前演奏的影像资料,这古董,很不好找。”

“张佳乐呢?”叶修随意地划到张佳乐的资料,比起孙哲平可就长得多了。张佳乐是长期活跃在小提琴演奏界的音乐家,有时会在本市组织的音乐会上演出,叶修虽然没有亲耳听过,张佳乐名气大是毋庸置疑的了。

张佳乐以扎实的基础与炫目的表演技巧闻名,拉琴弓的动作足以引爆全场尖叫,观看他的演出,有时候会怀疑是否参加的是一场演唱会,因为只有演唱会才会有无数的尖叫。曾有人质疑这是否背离了音乐本身被安静聆听欣赏的初衷,张佳乐的演奏不过是浮夸的动作拼接而成的,可著名小提琴演奏家帕格尼尼的子孙在欣赏完张佳乐的表演后评论:“我仿佛看到百花盛开。”故而张佳乐的演奏也被称为“百花式”。

孙哲平则以演奏气势开阔大气的曲子闻名,他擅长演奏节奏密集,用节奏和韵律一步步引领人们走向情绪高潮,却不囿于曲子的限制,就是《哈利路亚》这样的宗教歌曲他也能带给人以生机希望。常年演奏这类曲子也让孙哲平有了说一不二、勇不可挡的性格,再加上年少成名,不免有些狂傲自恃。高强度的练习透支了他的演奏事业,Gifta的一生只有十年,孙哲平原有的躯体也不过十七岁,并不是学习钢琴的最佳年龄,就算有天赋,他也付出了十倍于常人的努力,可他犹如一颗流星,短暂地划过那片名为音乐的天空。在现一辈的音乐家中,他已经算是远古的传说了,方锐找他的演奏视频也很不容易。

当年张佳乐与孙哲平作为搭档在维也纳金色大厅演出,演奏的主题曲正是他们一同创作的与德拉科涅瓦画作同名的《自由领导人民》。其间发过人民攻破巴士底狱的部分罕见地没有用大型打击乐器和铜管乐器增加气势,放任孙哲平用钢琴的音色引导听众情绪,只听得到音符的不断浮动,越来越快,越来越急,有人向前,有人牺牲,又有人只看了一眼同志的尸体义无反顾地向前。相同旋律的重复与快节奏的堆叠将气势带到最高点,最后辅以小提琴的轻吟缓唱,展现革命胜利后民众的喜悦和掩埋烈士的悲痛。但却听不到任何颓丧,因为革命的胜利,充满着希望。

一位音乐界的巨擘听完后评价:“这是独属于他们俩的繁花血景。”

确实,攻占巴士底狱那一段的钢琴独奏在当时非孙哲平不能驾驭,法国人民的浴血奋战、前仆后继地为革命牺牲奉献,在黑白键剪觉出大片鲜血。而革命胜利后巴黎处处洋溢着的轻松愉悦,琴弓的不疾不徐,仿佛一只春燕,所到之处,鸟语花香,百花盛开。

因着这句评价,那曲《自由引导人民》有了个更为广为人知的名字——“繁花血景”。一时之间,二人执音乐界牛耳。

可因为孙哲平在维也纳金色大厅演奏前夕手伤不愈,只得中途退出。虽然打乱了计划,张佳乐在一夕之间撑起了整场音乐会,将二人的音乐会变成了他对孙哲平的纪念音乐会。张佳乐因此成为蜚声世界的小提琴演奏家。因为孙哲平的中途退出,二人未能在金色大厅一同演奏他们共同创作的曲子也成了张佳乐的心结。

孙哲平因伤退出后也有不少一流的钢琴家尝试攻占巴士底狱那一段的钢琴独奏,可总是无法弹出当时的感觉,空有气势而无激情。无人可以复制曲中的鲜血与百花,自此“繁花血景”不再演奏,成了绝唱。


When all the stringsof my life will be turned, my Master, then at every touch of thine will comeout of love.

主呀,当我的生之琴弦都已调得谐和时,你的手的一弹一奏,都可以发出爱的乐声来。

叶修和周泽楷登门拜访时,已近黄昏。

开门的是孙哲平,二人表明了身份后,对方只哦了一声,让开门也不招呼。

“大孙,谁来了?”张佳乐看孙哲平倒是紧,不过几分钟离了他的视线就追出来,生怕被人拐走了。因有些违法回收人员将Gifta进行黑色回收,强行删除Gifta记忆将Gifta改装成毁灭世界工具的,也有窃取Gifta记忆对主任进行威胁的,Gifta的回收是要求随身携带工作证的。张佳乐眼见着二人胸口上别着的工作证,没好气地把孙哲平拉到身后,“我不会让你们带走他的,换了谁也不行了!”说罢关上门。

“宁愿他成为徘徊者?”叶修隔着门问。

周泽楷试着再敲了敲门,没有回应。

“还有十天,不急,先去吃点晚饭吧。”

解铃还须系铃人,想让张佳乐签字,说到底得从孙哲平入手。

因为接了这个烫手山芋,周泽楷有些食不知味,他不知该如何入手。若是去找孙哲平,张佳乐将他看得死死的,几乎形影不离;可要是从张佳乐入手,以他的交际水平,多半是不行的。

叶修倒是很轻松,打开手环里方锐收集到的孙哲平演奏视频集放了起来。“弹钢琴真的对手的消耗很大,啧啧啧。‘颀长的手‘什么的,不要也罢。”左手却跟着打起了节拍,“小周,会乐器吗?”

“会一点钢琴。”周泽楷拿了个最擅长的乐器回答,他显然是谦虚了,他的制造者对他有着非同一般的期许,就算是钢琴这种既需天赋又需努力的乐器,也自有一双灵巧的、永不疲倦的手和强大的记谱能力加持,怎会是“一点”而已。

“那你觉得孙哲平怎么样?”叶修指着视频中谢幕的孙哲平,那是他刚刚崭露头角,一举夺下肖邦钢琴比赛冠军的时候,正是意气风发的少年,不过二十岁。

周泽楷没有回答。他和孙哲平的演奏风格完全不同,无法评价。演奏固然需要博采众长,对于各种风格的演奏都要了解欣赏,可周泽楷的内心却不认同这种时时在以命相搏的演奏方式,仿佛每场演奏都是最后一场,每场都释放着自己的极限,这样的演奏方式固然能在一段时间内达到巅峰,可损耗极大,对自己的手,对自己的事业也不公平。

“你并不认同吧。可你知道梵高吗?那个燃烧生命也要扑向太阳的画家。我想孙哲平,大概是明白这一点吧。”

那一夜周泽楷罕见地失眠了,他本可通过系统强行将自己调至睡眠模式,可他没有,他想起了白天叶修说的话,想起了白天冷静自持的喻文州,想起了被回收的黄少天删除记忆前的那一眼,在那一刻,他觉得,自己也就只是个Gifta而已,不管人类创造出多么高科技、多么智能的机器人甚至生化人,或许都比不上自然的杰作--人类。

于是睁眼到天亮。

“小周昨晚没睡好?”Gifta的系统中自有失眠的程序,此刻周泽楷的眼球血丝密布,脸色也有些苍白,更重要的是,仿佛没什么精神。

叶修大惊,“不至于睡不好觉吧,不是还有九天吗?”

“在想……你的话。”周泽楷也不知如何解释,说话本不是他所擅长的,如今也只能陈述事实。

“别想太多,用心去感受。”叶修一副寺院里得道高僧的样子,心里想着面前的后辈虽然看起来沉着内敛,现在看来倒只是个会因一件事儿忐忑不安得睡不着觉的大男孩,挺像听说第二天要春游头天晚上睡不着觉的小孩子。一时觉得有趣,揉了揉周泽楷的头发。

周泽楷却觉一道电流倏地从血泵处击过,顾不上头发乱蓬蓬的,跑开了。

叶修嘀咕了句“怎么了这是?”,看着自己伸出去的手还在半空中,“亏我还踮脚了呢。”

二人走近张佳乐家,一曲悠扬的钢琴声随风而至,不愧是世界级的演奏家,听说多年不曾登台表演,可基本功还在,手感还在,纵是再复杂的曲子,亦有一番风致。

周泽楷听出来了,这是曲《Love's Sadness》。

这个曲子有两个版本,钢琴独奏版和钢琴小提琴合奏版,传来的正是独奏版,可周泽楷也说不清张佳乐到底在不在家。

叶修倒是不怕,在一曲终了的时候敲响了门,周泽楷甚至听得见门背后传来的脚步声,开门的正是孙哲平。

“他不在家。”

“也不是找他,你也知道,他不听劝,你的话他倒是听的,就想找你试试。”

“怎么试?”孙哲平的语气中倒是有些好奇,说到底要签字的还是张佳乐,张佳乐不同意,强行回收也没有办法,叶修的说法新奇,可也是事实。

“就想弹个曲子。”

“行,进来吧。不过从我一个早就不怎么弹钢琴的人这里获得认可可没什么用,”叶修示意了一下周泽楷,周泽楷倒是有些惊讶,这种决定任务能否成功的时刻让自己一个手有点生的人弹琴?他有些后悔昨天为什么没有强行把自己调成睡眠模式了。

周泽楷想了想,弹了个曲调简单的《小星星变奏曲》。

“还不错,不过你就拿这种曲子忽悠我?这个难度,学个三年就行了吧。”

周泽楷大囧,自己原先钢琴这个技能点点的就不是很满,这次为了求稳弹了支简单但还能体现基础的曲子,没料到孙哲平根本看不上,直接点评自己为初学者,虽说评价也算中肯,可周泽楷却觉得回收大任算是完了。

“没有后辈的表演怎么衬托的出前辈的伟大呢?”周泽楷刚以为叶修说的前辈是孙哲平,还以为叶修走的是拍马屁的路线,刚对这条路存疑,却不料叶修接道,“该我露一手了。”

孙哲平也不说话,就静静地看叶修(装)。


拾壹

Gaps are left inlife through which comes the sad music of death.

生命中留了许多罅隙,从中送来了死之忧郁的音乐。

叶修弹的正是刚才孙哲平弹的那曲《Love's Sadness》。

那仿佛是母亲般的爱抚,哄睡是舒缓的安眠曲,完全不同于孙哲平的刻意放缓,是更为平和,却不令人昏昏欲睡,直让人想起犹在母亲子宫被羊水包围的日子。四周都是保护,虽然黑暗,但是安心。

那么让人,忘记忧伤。

一曲终了,二人都没有说话,却听见张佳乐的声音,“大孙你什么时候弹琴换风格了?”

张佳乐不愧是最了解孙哲平的人,就算孙哲平不弹钢琴许多年,偶尔练一下,手有些生,可刚才那一曲,他依然可以听出那不是孙哲平的风格。

“到底是你们人类懂的多。”张佳乐已走进了琴房孙哲平留下了一句感慨,接过张佳乐手中的购物袋去厨房。

周泽楷也有些怔了,从未听说叶修弹琴也弹的这么好,更重要的是,曲子背后的心境,被叶修完美地把握了,那心境,非亲身经历不能有所感悟,他虽然不懂,可也知道自己是做不到的,便愈发崇敬叶修来。这个Gifta回收界的一哥,也不仅仅是用“以情动人”这种嘴皮子方法获得名声的嘛。

“你们怎么进来了?快出去!大孙善良会放你们进来,我可不会,这里不欢迎你们!”张佳乐拿出了手边的棒球棍想打,周泽楷手快把叶修拉出了门。

叶修的手环在被赶出门时叮得一响,“晚八点,过桥米线店。”

发件人,孙哲平。

叶修一副“我早知道”的样子瞅着周泽楷:“小周的琴得好好练练,刚才在孙哲平前面多丢脸,不过也没说弹得不好哈。”又觉得这个后辈不言不语,径直走在前面的叶修又加了句,“技多不压身,Gifta回收员不只是要会沟通,这个行业也算个服务行业,我们做服务业的,多才多艺才能满足顾客的需求。”

莫名停顿了一下,“毕竟顾客是上帝嘛。”又有些惆怅地掏出烟,正想点上,被周泽楷眼疾手快地夺走,换了根棒棒糖来,“上帝不喜欢烟味。”

没了熟悉的尼古丁味反而代以甜腻的荔枝味,叶修反而没觉得不自在,“不是上帝是你吧,有意见提出来就好了,在你面前我不抽了。”

 “不在……我面前……也不抽。对……身体……不好。”眼前的后辈眼中充满了真诚和不容反抗,叶修无奈地举了白旗,“行我不抽,可烟瘾上来了我也……”

 “吃糖。”周泽楷不知从哪里变出一袋棒棒糖,五颜六色的口味丰富,让叶修这个暂时找理由推脱的不得不开始戒烟。看来对我成见很大啊。叶修心想。

晚上的过桥米线店人声鼎沸,不少都是K市本地人,虽然现在已不怎么分地域了,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过桥米线这样的特色小吃,聚集的也总是念家的人。

 “要论本市的过桥米线,这家最正宗,老板就是从K市来的。”叶修和周泽楷到的时候正听到一位常客给路过的小青年念叨。

孙哲平早已坐在一个靠窗的位置等着了。

 “我有办法让他签字,不过你得帮我一个忙。”孙哲平的性格向来是直来直去,但并不意味着无脑,与这样的人谈话无疑会省一些脑细胞,因为他够聪明,清楚明白地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也自然会说出他想要的是什么。

叶修听完他的要求有些吃惊,“这忙可不小,我们Gifta回收的好像没这个权力。”

 “你的背景我知道一些,到时候你当场把我回收了吧,记得带着回收舱一起来。”孙哲平顿了顿,“这要帮这个忙,剩下的事交给我。”

这无疑是个很大的诱惑,可背后的风险也很大,周泽楷设身处地地想了想,觉得还是冒险,可叶修已经答应下来了,“行,我安排好后给你消息,倒是你,张佳乐盯得紧你还能有时间?”

“他盯得再紧也只不过是个人,别忘了我是谁。”

“别太累。”

孙哲平达到了目的便走了,不久送来了两碗热腾腾的过桥米线,叶修愤愤不平地吃完才发表评论,“现在做服务业的可真是……难于上青天!”

周泽楷很想回一句“技多不压身?”,想想还是得给前辈留些面子,硬生生地忍住了,毕竟这上帝的要求一时半会儿他是做不到的,叶修既然敢接,应该也能做到。

待到结账时才知道孙哲平是这家店的额常客,账记在他头上,叶修才嘟囔了句“这才像话”。

之后几天叶修过得很忙碌,离孙哲平的回收没有几天了,周泽楷实在想不出叶修能有什么背景做成这件事,这些天叶修日夜不停地叼着棒棒糖,棒棒糖叼得有多久,他就有多想抽烟,有多想抽烟就意味着他有多烦躁。周泽楷觉得自己很对不起新任“金牌回收员”的身份,很想帮上一把,却被要求去练开飞行器。

叶修做成这件事后立刻发信息给孙哲平,收到了对方“我们已经到了”的恢复,叶修也不禁爆了粗口,又匆匆忙忙叫醒周泽楷,两人开飞行器前往目的地。

路上叶修困极,懒得说话,徒留周泽楷一人仰观着浩瀚苍穹,繁星点点,斗转星移,或许Gifta能长久存在,而人类通过世代的传承,异能延续下去,连接他们的,不仅仅是血缘这根纽带,更是情感,周泽楷开了自动驾驶,去倒了杯咖啡提神。副驾驶座上熟睡的叶修面容细看下如白玉般纯净剔透,睫毛微微颤动,呼吸绵长而又平缓。

Gifta,似乎真的不同于人类的。周泽楷觉得自己的血泵运转的得过快,用系统调节却无法使它变慢,他不知道,那是心跳加速,是他开始有感情的标志。


拾贰

The same lotus ofour clime blooms here in the alien water with the same sweetness, under anothername.

我们地方的荷花又在这陌生的水上开了花,放出同样的清香,只是名字换了。

往日喧闹繁华的维也纳金色大厅空荡荡只余四人,张佳乐孙哲平对这个地名并不陌生,这是每一个音乐家梦想登上的地方,亦是孙哲平梦碎的地方。

张佳乐眼见了回收二人组,“大孙,你不是说要来这看看的吗?他们怎么也来了?”

“没我们你还进不了这大厅的门呢。”叶修养足了精神,说话还是懒洋洋的。

张佳乐刚才还纳闷平常只对演出开放的大厅怎么对他们两个开放了,甚至连回收二人组也能进来,别是换警卫了,现在才知道是叶修的缘故。

孙哲平瞥了一眼算是承认了,孙哲平却不相信,“大孙你用我的行踪换金色大厅使用权?”

“是呀。”叶修出声后收获张佳乐一个白眼,又不甘示弱地回了句“你就是想换也换不着。”

“你!……”张佳乐轻而易举地炸毛,任是谁也不会想到这是舞台上可以带动全场气氛的小提琴演奏家张佳乐。

“一起来一曲吧。”孙哲平打断了二人的吵嘴,拿出了一把已调好的小提琴。他最熟悉张佳乐,张佳乐调弦的喜好他也知道,可张佳乐接过后将弦松了松,你走以后,我也变了。

孙哲平在钢琴凳上坐定,也不管张佳乐有没有同意,径自弹起了引子。

《自由引导人民》。

那是革命前夕,山雨欲来,各方势力蠢蠢欲动,平静的巴黎,暗流汹涌。

张佳乐小声地试了试琴,加入了。他想起了初见孙哲平的时候,对方正在一家甜品店里吃杨枝甘露,后来才知道来自K市的他一点也不喜欢吃甜,亏他后来总买杨枝甘露给他。孙哲平的周围围着几个小孩,他的脸上那时还洋溢着轻松愉悦的笑容,被小孩们“快弹一首,就一首”的缠得烦了,就在甜品店里的钢琴前弹了一首简单的《欢乐颂》。“欢乐女神,圣洁美丽,灿烂光芒照大地。我们怀着火样的热情,来到你的圣殿里!你的威力能把人类重新团结在一起,在你光辉照耀之下,人们团结成兄弟。”彼时他的手指算不上颀长,却很有力,下午三点钟的太阳懒懒地从门口倾到他的手上,再到他的脸上。明明是最基础的曲子,却有另一个名字,叫做天籁。

那天钢琴比赛在小提琴比赛后,他在最后,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有个人出来冒出来拦住他,“我看你弹得不错,要不要一起。”他还有些犯难,一起是什么意思,一起练琴,他们的乐器并不相同,一起来个组合,钢琴小提琴的组合虽然不少,可都是两位成名之后再一起演奏,特意为一个组合而出道再成名的,少之又少。

但面对来人真诚而又张扬的笑容,对方好像遇上知己一样的满足,他鬼使神差,应了声好。

不过是两个人一起练习罢了。答应后的他有些后悔,就这么安慰着自己。

他不高兴的时候,也会故意锯床腿,那是每一个拉小提琴的必经之路,他好像可以在两种情形下自有转换。孙哲平会像没听见一样继续弹他的琴,一曲又一曲,好像和他较劲,比谁先停下来。小提琴要站着,钢琴可以坐着,每次都是张佳乐举白旗。

“脖子扭了?”拉小提琴必须得侧着脑袋,他又是赌气,也没可以换姿势,现在脖子反倒扭了,一时转不过来,手上是听了,姿势却不便,孙哲平一眼就看出来,停下了手,替他一下一下地揉。刚才的不高兴,不知道在何时,烟消云散了。

曲子渐渐高亢了起来,张佳乐停下了演奏,这段的钢琴独奏,何尝不是对他的照顾呢,只是他以前不懂,每一次训练过后都没能替他松弛松弛紧张的手指,替他做做手操,活动活动关节,现在这般关心他的已没有几个。孙哲平的手,渐渐飞跃了起来。

是在燃烧自己吧。他知道孙哲平的极限,这不是七年前的孙哲平所能达到的水平,可对于现在的孙哲平,绝对是他能做到的最好。

巴士底狱前的血光冲天,已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一个人在鲜血尚未凝固的废墟中走出来了。

他仍活着。

接下去该是他为主了,你燃烧生命换来了在维也纳的一次合奏,我怎能不尽心竭力完成?我只恨没能好好练习,给你留下最好的一次合奏。

那是一只从南方越冬归来的燕子,满怀希望回了家乡,却发现物是人非,当年檐上的窝还在,可主人却换了。它呼唤着过去,所过之处,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可春天也到了啊,春风和煦,一切都要重新开始,薄冰化开,巴黎上空罕见地射入一道刺目的阳光。花儿纷纷从血水中苏醒,没有人浇灌,却自得芬芳。

百花盛开。曲子也进入尾声。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琴弦还颤动着,会是曲终人不见吗?

孙哲平却没有停,张佳乐想上去制止他,《自由引导人民》已耗费了太多他的精神,他的神色缓和下来,没了之前的高度紧张,露出了一丝倦意,曲子也满了下来。若是让熟悉孙哲平的人来听,必定不相信这首曲子是孙哲平弹的。

Love's sadness.

与前几天叶修在张佳乐门外听到的不同,岁同是舒缓却有一种打开陈酿的感觉,循着醇厚的酒香,周泽楷看到了二人相伴的过往,为梦想追逐的身影。

只可惜,酒香的背后,是辛辣的酒味。

让二人的心血登上最高的舞台,让辉煌成为他们那个时代的最好注脚,对不起我先行退出了,独留你一个人扛起着沉甸甸的梦想,可我不能说什么,让你停下吗?不,你不会放弃。告诉你那太累,快歇一歇吧?不,不达成梦想你的脚步就不会停下,我既仅留下一个仍需追求的梦想,又怎能阻止你奔向它。

那我就唯有为你祈祷,为你祝福,加油吧,将属于你我的荣光,镌刻在历史的丰碑上,即使我的名字,将湮于漫漫历史长河,可只需你记得,便无憾了啊。

没有经历过爱的忧伤,又怎能明白爱之喜悦呢?


拾叁

Never be afraid ofthe moment––thus sings the voice of the everlasting.

决不要害怕刹那——永恒之声这样唱着。

你听到了吗?要带着我的梦想继续前行啊!

“大孙!”孙哲平弹下最后一个音符,早已放下小提琴的张佳乐扑向了他,对音乐极其敏感的她怎么会不了解忧伤背后的希望与期许?

“叶修,回收吧。”孙哲静静地招呼着叶修。

叶修用眼神表示张佳乐还没签字,得走程序,却见张佳乐劈手躲过回收同意书,周泽楷差点以为他要撕毁,却见他刷刷签下自己的名字,“我还会再见你吧。”

“只要有缘,就能见到。”孙哲平留下一句模棱两可的话。

这次是周泽楷负责回收,叶修大大下手——比如借这个世界级的音乐演奏大厅让二人用音乐互诉衷肠。周泽楷掏出冰冷的指环,已做了五年的工作在这一刻竟有些生疏,险些套错手指。

“可还有什么要说的?”叶修的语气像极了狱卒对临刑前犯人说的话,孙哲平不置一词,张佳乐却答道:“江上数峰青*。”

周泽楷勾选了“确定删除记忆”的“确定”,心里前所未有地涌起负罪感,即便是法律允许的,Gifta同意的,可这样随意地删除他人的记忆,难道不是犯罪,将他们存在的意义尽数抹杀吗?想到自己五年之后也要被回收,也许自己将会籍籍无名,也许光芒万丈也只是身后事,周泽楷内心竟一阵唏嘘。

孙哲平陷入沉睡般躺在回收舱中,如同叶修回收的每一个Gifta一样,带着心满意足的微笑。

听见张佳乐的回答,叶修反倒释然了。音乐家,果然是要用音乐的方式来开解、传达感情呢。他虽然对音乐小有涉猎,对于刚才的曲子也有些体会,可现在也佩服起孙哲平的处理方式来。如果说黄少天是想用温暖来融掉喻文州心中的坚冰的话,那他就是给张佳乐以希望、梦想。“要和我们一起回去吗?”这是给他一个和孙哲平多呆一会儿的机会。

张佳乐眼中似有泪花闪动,可并不掉落,“不了,我还要筹备明年的个人音乐会,沉寂了这么久,是我重出江湖的时候了。”也是我与过去再见的时候了,但这并不意味着忘记。

叶修不为人察地叹了口气,回收后平静的人很多,有的是与Gifta真没有感情,也有的只是明白外露的感情于Gifta的回收并无益处,反而让Gifta心怀遗憾。让Gifta安心地回收开始他/她的下一段历程才是一个真正希望Gifta幸福的人所做的。或许他们求得并非Gifta的安心而是自己内心的释然。

“为什么,我们要做这件事?”走出金色大厅,周泽楷还是按捺不住问出心中疑问。他本事一个讷于言的人,凡事能自己琢磨出来的绝不轻易问出口,但这并不意味着不懂的就憋在心里。纵然前几天叶修说对于这件事要“用心去体会”,可这几天他慢慢对自己的Gifta身份产生怀疑,甚至有想要成为人类的念头,自己的心,也许这是一个可供血的血泵而已,他不为任何人而跳动。

“你指什么?删除他人回忆吗?”

“嗯。”

“小周我问你,你最初为什么想从事Gifta的回收?”叶修想抽烟,一摸口袋只有根柠檬味的棒棒糖,嘴上寂寞,只好拆开来吃。

为什么,要回收Gifta?

他只知道,Gifta的回收是为了避免徘徊者的出现,而轮回,作为近几年新兴的回收公司,大有与老牌公司嘉世争雄的气势,经理也将他作为轮回的招牌。叶修是业内的领军人物,公司的董事告诉他,假以时日,他是可以与叶修一样的存在,甚至超越前辈,创造辉煌。所以他成功回收的Gifta数量直逼叶修,借调兴欣与叶修共事以后,他才知道,他与叶修所差的,并非只有业绩。

“为了,你。”为了超越你。

“啊?”叶修咔的一声咬碎糖球,牛奶中混着酸酸的柠檬味。

*对于“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的论述详见朱光潜先生的《说“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答夏丏尊先生》


拾肆

Your voice,myfriend,wanders in my heart, like the muffled sound of the sea among theselistening pines.

我的朋友,你的语声飘荡在我的心里,像那还睡的低吟之声,缭绕在静听着的松林之间。

周泽楷的语言系统告诉他这句话会造成奇艺,可中枢神经系统制止了他的交流系统的动作,故而叶修看见的是他嗫嚅了一下,喉结一动,但声带并没有发声。

叶修不是没有考虑过更深层的意思,可这句话明显透露着“细思极恐”的信号,所以他从理智上否决了,心里暗叫着要真是那样可真是作孽,却也不得不装出一副说教语气;“为了超越我吗?Gifta的回收,你若当他是炫耀,数量再多终究只是个冰冷的数据,没过几年我也该退休了,你要这个位子,来拿就是了,希望你将它当做荣耀。”话一出口叶修便后悔了,这些话是不是太重了,一个从业不过五年的Gifta罢了,有些人纵然是苏沐橙也不一定能了解他的内心,这时候怎么希望周泽楷能理解呢?果然是太强人所难了啊。

“不是……这个意思。”

“你知道张佳乐那句‘江上数峰青’吧,你先别连着数据库,你说说看,凭你原来的理解,它是什么意思?”叶修干脆嚼碎了棒棒糖,手闲下来想做什么却无所适从,周泽楷切到好处地递过来一瓶水让他漱口。

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

周泽楷想了想,用喻文州的话作答;“他永远活在这里。”说着他指了指自己的心,那是他的数据库,很奇怪,不是大脑,而是心脏。

叶修打了个响指,“对了,Gifta的记忆是被删除了,可他们存在的痕迹却无处不在,我们回收员所做的,不仅仅是将他们送进回收舱这么简单,是要他们留下在人世的痕迹。人之初性本善,就算是十恶不赦的江洋大盗,也许在他幼年时也曾见义勇为,让人们想起他时,不仅仅是他留下的坏印象,而是也有曾经温情的一面。若是好人,那就别让他们想着,这个Gifta离开的时候我有多么伤心,而是我和他在一起时,曾经多么快乐。”

“就像……喻文州一样?”周泽楷若有所思。

叶修露出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样,显然对周泽楷的悟性很是满意,接着道;“他也算是看得透彻的,要不是有黄少天,我真觉得他分分钟可以看破红尘去出家。你别说,黄少天是他的劫哦。别说,黄少天被回收了他就要出家,等会儿我得给他开导开导。你看,这收后也很重要。”

接着话锋一转;“不过要是碰上一时看不开的,也就只能尽我们所能了。”话已至此,多说无益,叶修像一位得道高僧,直让周泽楷怀疑那个看破红尘的是他自己而不是喻文州,留下禅语就不再说话了。

若说之前周泽楷对这个问题不曾认真考虑或是考虑过不求甚解,经上次叶修的指点已摸着了门,现在就好像突破了瓶颈一样。

叶修心里也有点吃惊,若说刚才觉得自己说重话是一时冲动,可这次将自己内心对于Gifta的回收的理解全数托付与一个人的却是第一次,这些个想法也是十年来渐渐形成的,刚才那番话倒像是系统整理了一下。这么说来,这样的话是连苏沐橙都不曾听过的,也许是觉得苏沐橙过小,也或许是觉得苏沐橙就在自己身边,言传身教,自然能够明白。也许是内心觉得周泽楷是同他一样的人,才将肺腑之言吐露,先前便有将这份坚持与原则传与他的念头,现在见后辈不但勤于工作更善于思考,叶修由衷欣慰。

之后他也曾经不得不服老地向苏沐橙提及“我之后,Gifta回收的巅峰属于周泽楷”,这在叶修的口中实在是算很高的评价了。

周泽楷既已有了科学的理论指导,对于实践也有些迫不及待起来。

“小周,先别急,等回去后我给你介绍个新同事。”


拾伍

God’s slience ripensman’s thoughts into speech.

上帝的静默使人的思想成熟而成为语言。

2165年9月2日 晴

之前前辈说要给我介绍的新同事,其实我并不陌生,她就是嘉世的苏沐橙,准确来说,现在已经是兴欣的苏沐橙了。

苏沐橙的到来让魏琛前辈和方锐都很高兴,前者是因为又可以借接风宴胡吃海喝,后者是因为兴欣又多了个美女。

我记得当天的气氛很好,也许是因为苏沐橙和大家都很熟悉,她在兴欣可以自然地融进去,连在我印象里从不说话的莫凡也很乐意陪她看电视剧嗑瓜子。

出发前魏琛前辈和方锐已经在讨论去哪个酒楼让老板娘和前辈大出血了,前辈一边回答安文逸和乔一帆的问题一边应付两人还绰绰有余,老板娘陈果几乎要气得大骂,幸好被唐柔拦住了。唐柔是个拼劲很足的姑娘,虽然之前的日志里记过但我还是想说。罗辑很想摆脱包子的魔爪但是很难,包子就是包荣兴,我以前从没在日志里提过是因为他是一个很难捉摸的人,对他我无法界定他是一个什么性格的人,见面就问人星座,第一次我还认真想了回答,结果他就因为双鱼和射手不合不怎么和我说话了QAQ。莫凡一直很安静,帮苏沐橙嗑瓜子,陪苏沐橙看电视,也没什么动静,我记得这部电视剧他好像特意看过,但他好像并没有剧透的兴趣。

这个气氛我只想到四个字,其乐融融。

让人很有归属感,让我一个没有感情的Gifta很想融入其中。兴欣于我,像是第二个家。

这并不意味着轮回不好,相反,在兴欣的日子里我更加怀念轮回。

轮回里都是我的同龄人,从工厂里出来就是方明华前辈将我带进轮回。他发现了我身上的才能,并向经理推荐了我,冒着被上层开除的风险力保我进入轮回管理层,我所能回报他的只有我的业绩和我对他用不改变的敬意,一年以后,他发现了江波涛,让沉默寡言、和新搭档仍在磨合的我有了可以顺利交流的对象,这对我的工作帮助很大,而江波涛也很乐意做我那些耀人成绩背后的那个人。

吴启和杜明好像两个活宝,平常遇上难以回收的Gifta他们也会说段子让我宽心。相比之下吕泊远有着正直的外表但有着段子手的内心,我很好奇他上班的时候到底是在看邮件还是在看网页,所有的上头条未上头条的新闻都会在第一时间成为他调侃的对象,从这一点看了,杜明吴启都不及他。

轮回就是这样一个大家庭,外界有人说我的光芒掩盖了他们的优点,可我觉得我们是一个工件里互相咬合的齿轮,少了谁都不能正常运作。

兴欣是一个纯粹靠梦想、正逐步走入规模化的公司,这里的感情最真挚,没有所谓对业绩的要求和对虚名的渴求,来到兴欣的都是相信自己相信兴欣的。在借调兴欣这么些日子来,我发现,每个人对于记忆的理解虽然不尽相同,但大多秉持着无论美好痛苦,都是生命中美好一部分的想法。对于记忆的尊重,也许是兴欣的企业文化吧。

写着写着,我好像更喜欢兴欣,更喜欢它的缔造者——前辈了。

——节选自周泽楷日常格式记忆日志


拾陆

I am like the roadin the night listening to the footfalls of its memories in silence.

我像那夜间之路,正悄悄听着记忆的足音。

那一日叶修硬是被灌了半杯酒,他看在苏沐橙的。面子上壮士断腕般仰起脖子喝了个底朝天,还装的颇为老练地将杯子倒过来告诉魏琛他喝完了。而且他还没有立刻倒,也没有撒酒疯——毕竟只喝了半杯,但他却抓着周泽楷的胳膊不放手。

“叶修这摆明是没醉,还知道抓着全场第二帅的帅哥吃豆腐,来来来,再灌他一杯,让他的记录升到一杯半!”方锐一看叶修尚有意识,又倒了满满一杯往叶修那里送。

周泽楷也不计较全场第二帅这个头衔,倒是有些惊讶地问:“之前的记录是多少?”

“你要是问我那你算是问对人了,上次老叶的记录是一杯。”魏琛笑嘻嘻地,一身的酒气,拿起啤酒瓶就是一瓶一瓶地吹,周泽楷相信就是八二年的拉菲到他们手里也只是暴殄天物,可八度的啤酒一杯倒,酒量也忒小了吧。

魏琛给叶修满上后假意斥责方锐:“身为兴欣的支柱,老叶的酒量好歹也该在业界拿的出手来,像你这样半杯半杯的往上加上去,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在饭桌上就给我们兴欣挣钱。”

说罢接过方锐手中的酒杯,硬塞进叶修手里,还拿手中的杯子碰了碰,“老叶,这你要是不喝完就是不给我面子哦!我先干为敬。”

周泽楷轻轻掰开叶修拿着酒杯的手,将玻璃杯中的液体一饮而尽。方锐正欲耍耍贫嘴接魏琛的茬,却见周泽楷这个动作,有些吃惊,周泽楷,这位号称沉默是金的金牌回收员,会替叶修挡酒?!

很快的,他们都对这个现象没什么惊讶了,只留下了“叶修真是个祸害,连轮回的周泽楷的都不过”、“本场第二帅都被叶不羞摄走了心魄吗”不过也有三观正的,“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舍友爱了吧,我为什么没有这么好的舍友呢?我遇上的分明都是一群蛇精病啊啊啊啊”。

两人眼见着没意思,也不怪罪,和其他人聊去了。在方锐看来,灌倒叶修固然重要,可和美女聊天加深对美女的了解才是重中之重。

叶修的睡颜极像那日前往维也纳飞行器上的样子,安静地不容人侵犯,往日的疲惫在睡梦中卸下了,低垂的眉眼让人想起寺庙里的和善的菩萨。在周泽楷心中,叶修早已不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偶像,更像是一座等待被跨越的高峰,一个他急于去了解的人。高山仰止,景行行止。他有时候会想,这样一个难以复制的接近神话的任务,站久了高处,也会不胜寒冷吧。或许,他也会想找个人一起聊聊。

醉酒后的叶修很安静,躺在床上不说梦话不磨牙,周泽楷毫无睡意,想了想,搬了把椅子坐在叶修床头守着。

叶修醉酒也不是很有经验,直到日上三竿才醒,这对于一个工作狂来说实在是一件良心上极其不安的事。可在叶修洗漱完看到桌上精致的早餐时,罪恶感顿时消弭了——晚起是为了吃上更美好的早饭。兴欣的食堂说不上差,可也没有喻文州做的好吃,吃多了也会腻,叶修虽不挑,可桌上的风格显然不是江浙菜,却是老北京风味,豆浆油条一个不少,焦圈豆汁也有,满满的故乡的味道。

周泽楷早已不见踪影了,叶修吃完了饭,收拾了下踱着上班去了。

刚到兴欣,发现女孩子都到了,平日里有些冷漠的莫凡倒成了除周泽楷外硕果仅存的男性,叶修有些欣慰,正想说点什么,发现所有打开的电脑突然黑屏了,飞快地显示除了一个坐标范围和一张兴欣附近的地图,提示有Gifta被非法回收者劫持,请附近的回收员注意并希望适时施以援手云云。

所有人的表情都严肃了起来,接着,他们的手环都收到了Gifta的信息。

叶修喵了一眼,离兴欣挺近,简单布置了下:“老板娘你留守兴欣,要是方锐老魏他们来了就朝我给的坐标赶,罗辑来了让他看看电脑有没有少什么重要文件,沐橙你联系一下Gifta的主人,了解一下有什么有用的信息。小唐小周你们跟我去,莫凡你帮一下沐橙,联系到了主人就把他送到我给的坐标。”

部署好了以后三人风风火火地上了车,路上叶修正打算看看Gifta的资料,才开出几十米就被一个人拦住了,叶修摇下车窗,“小肖,今天不上班?”

那人一把拉开车门,坐进来,“叶前辈,边走边说,妍琦被劫持了。”

周泽楷发动车,同坐在后座的唐柔仿佛开了窍,“不是那个刚被劫持的Gifta吗?”她比叶修早看到Gifta的资料,早知Gifta的名字叫戴妍琦,这么说这就是她的主人肖时钦了。

看周边也没什么车赶来,叶修有些感慨地说:“小肖啊,你不会只通知了兴欣吧?”

肖时钦点了点头,“时间有限,我情急之下只能黑最近的网络发布消息。”

叶修无奈,打开手环修正指令,“沐橙你去找邱非,肖时钦在我这儿了,还有老板娘不用让罗辑检查文件有没有丢失了,莫凡你去通知总部和警察局。”


拾柒

I feel thy gaze uponmy heart this moment like the sunny silence of the moring upon the lonely fieldwhose harvest is over.

我这一刻感到你的目光正落在我的心上,像那早晨阳光中的沉默落在已收获的孤寂的田野上一样。

“叶前辈,据我所知,警察局和你的总部都是事后诸葛亮。”

“聊胜于无嘛小肖,”叶修轻笑了一声,“善后的自然是他们,拯救世界的自然是我们。”

“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说说吧,什么情况。”

“再过几天不是我生日嘛,这也是她回收前最后一个我的生日了,她想办得有点几年意义,一直在暗里筹备,“说到这里肖时钦特意顿了顿,可唐柔在熟悉周边地势,周泽楷在开车,叶修对这件事不甚关心的样子,尴尬地咳了一下自己接下去,“我有悄悄跟她去过教堂,我甚至知道她打算在那一天举办婚礼……可今天早上她出门后,我的电子眼就收不到任何关于她的信息了。“

“槽多无口啊小肖,让女孩子筹备婚礼自己假装不知,就算她是个Gifta也不行啊。更何况还是个即将被回收的Gifta。“叶修正想点支烟捋一捋剧情,找遍口袋都没有烟,连暗袋里也没有,有些气愤地看向周泽楷。后者从口袋里掏出一支草莓夹心的棒棒糖递过去,叶修接过去却没拆,“太甜了,我刚喝完豆汁呢!“

叶修本可以不解释,可又怕后辈产生误会,忙把棒棒糖放进暗袋里。

趁着叶修找烟,唐柔发问了:“肖先生,你怎么能拿电子眼跟踪Gifta呢,这可是触犯Gifta隐私保护条例的。“

“妍琦是个姑娘,就算是个Gifta防身能力也有限,我拿电子眼跟着她也是征得她同意的。”

怎么觉得肖时钦像是个Gifta在照顾戴妍琦呢?Gifta设计出来的初衷就是照顾那些没有生活自理能力的人,到最后因为智能化越来越高,逐渐成为家家户户人人都拥有的伴侣。有人仅把他们当作一个做家务的工具、处理事物的秘书,也有的人当作知己好友分享心事,更有甚者,与Gifta产生感情,如胶似漆,难以分离。

周泽楷从后视镜中看去,肖时钦戴着眼镜,镜片不厚却透出知识分子的气质,看起来像是个逻辑严谨的程序化Gifta,仅有提起戴妍琦时眼中泛起的些许波澜昭示了他的人类身份。

仿佛窥破了周泽楷的心事,肖时钦解释道:“我年幼的时候被徘徊者袭击过,脖颈以下都是组织再生的,所以我与Gifta,只有这里不同。“肖时钦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这个动作像极了喻文州在黄少天被回收后的动作,周泽楷一时之间有些失神,其实他们面临心爱之人被回收或被劫持时,都是在害怕的吧?只是表面上看起来波澜不惊,喜怒不形于色,却早已暗流汹涌。

“所以小肖是人类里面最理解Gifta的,也更能从Gifta的立场去思考问题。“

“可我毕竟不是Gifta。”

“你在小戴丫头身上放了不少设备保障安全吧,快把数据拿出来我们好找她。”

“很遗憾,在电子眼失灵的同时,她身上所有的可定位设备同时停止运转,我怀疑,她被带入某个没有信号覆盖的地方,毕竟非法回收的目的,是获取Gifta的部分用以实验。他们对于妍琦的这次劫持,一定是有事先规划的。“

“分析地很好,那目标已经锁定了对吧,就是那个萧山体育场。“叶修虚虚一指,周泽楷驶着车往那个方向驶去,“小唐,你帮个忙,把那个体育场的坐标发给沐橙他们。哟,老魏醒了,你们等会儿都听他指挥哈。“

萧山体育场以前也做寻常体育竞技用,一百年前电子竞技兴起,那体育馆也就因势改作电子竞技场馆,彼时最以当时最为先进全息投影技术为噱头,令观众身临其境,火极一时。最后却因竞技的商业化和Gifta的加入而日渐走向没落。这个场馆因为一早改成体育馆没法进行其他有益改造,又在几个退役选手的资助下进行着日常的维护,所以人烟稀少却屹立不倒。

“我们?我难道不和你们一块?“

“这种未知的情况你还没有能力处理,“叶修实话实说,“我怕你到时候较真只进不退,一言不合就要……“

唐柔起初有些不服,可仔细一想叶修说的也是在理,他本可以用其他的理由敷衍过去,却仍指出了她的问题和毛病,他很坦诚,也愿意倾囊相授,他也会真诚的告诉你,你的能力还不够应付这种复杂的情况。

“下次带你哦。“叶修打了一棍子又给了个甜枣,反倒让想通了的唐柔觉得自己是个哭着喊着要玩具的小孩子,一言不发坐上驾驶座开向某个隐蔽的地方等待苏沐橙他们的到来了。

“现在的年轻人啊,一言不合就开车。我们当年遇上这种事,第一个吃螃蟹的都是勇士,还得开个party欢送他的……我们可是送了老韩不少次。“叶修嘴上虽嫌弃着任务的未知与潜在的凶险,手上却一丝不苟地检查着枪支弹药,又掏出一把枪递给肖时钦,“从法律上来说你没有佩戴枪支的权力,但你有正当防卫的权利。这有麻醉弹和真子弹,你掂量着用。“

肖时钦接过子弹,将麻醉药装上,又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一把枪,仔细检查了一番才装上弹夹上膛。

“……小周,准备好了?……那我们走吧。“

体育馆人迹罕至,虽有人出钱派人定期清扫,可显然疏于监督管理,进去时除了看起来仍旧整洁的大门,只有进去后的蛛网和鸟粪。

肖时钦第一时间放出了电子眼,可惜由于无人重视附近并无网络覆盖,电子眼无法实时反馈信息,肖时钦无奈只好让电子眼飞回,在两分钟前的体育场馆,空无一人。

叶修打了个手势,决定先从小房间查起。另两人随着他前行进一条鲜有人走的小道,一条从A入口到达D出口的捷径,在这条路上,可以最大限度地搜索。叶修对场馆的熟悉程度好似自家后花园,七弯八拐地进了一条走廊。走廊的灯开着,灯罩早已脱落了,还一跳一跳的仿佛随时都会爆开。两边的。房间有的挂着“休息室““准备室“的牌子,不过早已锈蚀,还有的仅剩一颗钉子,在穿堂风中飘飘摇摇。

“你动手吧。“

肖时钦身子一僵,那是戴妍琦的声音,他绝不相信,她的妍琦会立刻绝望至斯,以至于她相信自己不会来救她,率先放弃自己的生命。可是,他已经来了啊,妍琦,能不能再坚持一会儿呢?


拾捌

Love! When you comewith the burning lamp of pain in your hand, I can see your face and know you asbliss.

爱情呀,当你手里拿着点亮了的痛苦之灯走来时,我能够看见你的脸,而且以你为幸福。

叶修原想以他们三人对地形的熟悉和彼此之间的默契,宜先不轻举妄动,可肖时钦已悄然拔出那支麻醉枪,他便临时改变了计划,顾客是上帝嘛,更何况还是个有脑子的上帝呢。

三人摆好架势,由周泽楷推开门,三人背靠着向前推进,不过推开两道门,就发现引他们进来的是一只老旧的复读机。转眼间复读机红光一闪,看着像要重复,叶修大叫一声“不好“,连忙拉着二人离开。

三人都被热浪裹挟着冲出好远,叶修心想着也算感受了次热感飞弹,见二人都没事才退出那个面目全非的房间。

肖时钦从口袋里掏出老古董卡片机分发给周泽楷和叶修,卡片机的背面写了彼此的号码和拨打的快捷键。

虽然萧山体育场并不提供无线网络,可肖时钦很快发现了附近还有一百年前建造的基站,也就是手机信号接收塔,这无疑对百年前的通讯手段有利,卡片机就是手机中最为简约最方便的一种。

自复读机爆炸后肖时钦就确定了自己已经暴露,这将直接影响到戴妍琦的安全,时不宜迟,他毅然放弃了原先稳妥的做法,决定三人分头寻找,叶修明白肖时钦的心情,暂时将这次营救行动的指挥权交给肖时钦。三人交换了眼神,在走廊的分岔路上,向三个方向走去。

叶修向东,光渐渐暗下来,地面的灰尘却总在跳动,这一层有不少人在走动才会有这么大的动静。

 

“不是说别伤了他的性命的吗?刚才的炸弹是怎么回事?”

“你只要在实验台上乖乖躺好,执行契约里你的条款就是了。我可不曾签过这个附加条约。”说话的男子玩了玩手上的枪,将弹夹拆了又装,“不瞒你说,若不是还要你这个实验品,刚才可不就是这么些炸药了。”

那女子见他反悔,也想中止所谓契约,却发现自己已入虎穴,便想挣扎,无奈四处皆是他的人,便是呼救也只是把关心她的人引上死路,这才渐渐清明起来,后悔起来。

那人冷哼一声,“原你做的这笔买卖就是亏本的,手上没足够的筹码还想同我谈条件?”

 

“那我与你谈谈条件如何?”话甫一出,整间屋子里荷枪实弹的齐刷刷对着门,叶修双手举起,将卸了弹夹的枪自地上平推过去,倒也不怕,径直走向那人。

“都已缴械,你还有什么资格同我谈条件?”

“若不缴械,又何来谈条件的机会呢?更何况,我也不过是个贩卖情报的罢了。”叶修此刻凤目一瞥,对于面前的人颇为淡漠,目中无人的模样直叫那人生出无名火来,“我说,你要的,是生灵灭的情报吧?”

那人的身子一抖,他与戴妍琦不过寥寥几语,便能见微知著,猜出他的本意,这样的人,说自己只是个情报贩子,谁信?他再细细打量叶修,面上也是强作镇定,叶修却是一副随君打量的模样,他越看越觉得心惊却不知是为何。

生灵灭是当今最有名的机械师,一双巧手小可修收音机,智能手环等小物件,大可造战斗机轰炸机。生灵灭原先是百年前荣耀游戏里一位机械师职业选手的ID,后随玩家进入雷霆,荣耀联盟存在一日,那生灵灭便入选全明星一次,可谓备受喜爱。后来初创者退役,后继者更是将这个ID发扬广大。这位机械高手便是借了百年前的ID纵横。传说当今毁灭性武器的制作都有他的一份,可惜十年前他早已离开国家工作室,但他脑中所存图纸,仍为各极端组织和恐怖势力所觊觎。这十年来一直有人在全世界寻找生灵灭的下落。这一次,戴妍琦便是诱饵。他们诱的,便是他们笃定了知晓实情的肖时钦。

叶修微微一笑,拿出袋中的卡片机,“进来之前我已经给他发过坐标了,不一会儿他就来。你看,我这个情报,值不值里面那个人?”

那人不置可否,戴妍琦作为诱饵诱肖时钦前来,若是在肖时钦出现之前便先行离去,遇上了恰巧赶来的肖时钦,岂不是两空?叶修也明白他的心思,也不说话,静静地等着。

“说来,让小女孩上手术台是做什么?”叶修信口一问,像是在转移话题。

“不过是玩笑而已。”那人一顿,“我该如何相信你?”

“可他不是已经来了吗?”叶修懒懒抬眸,面前的人实在是太过愚蠢,凡事都需点明,这让与聪明人说惯话的叶修不堪其扰,“小肖,你和他聊,其人,愚不可及。”

屋内人听了叶修辱骂老大的话,枪口齐齐朝向叶修,叶修将手下压,“你们都拿枪指着你们老大做什么?是要造反吗?”继而转过头同那人说,“我说,这些人成不了什么大事,不如趁着这次机会我帮你清除了?”

“不劳你费心。”

此刻肖时钦早已调整好了呼吸,他不像叶修,为获得一个安静说话的机会缴枪,此行目的,便是救出戴妍琦,不惜一切代价地救出戴妍琦。叶修朝一扇门努了努嘴,示意他戴妍琦的位置,肖时钦正欲与之交涉,却见那人两手拍了三下,便有二人押着戴妍琦而来。

“妍琦……”肖时钦见了自己的爱人,低低唤了一声。

叶修眼见着那小姑娘生的秀气活泼,给人以生气盎然之感,此刻却美目含泪,泪珠似断了线的珍珠止不住地往下掉。“……时钦,是我错了……我本以为,他们真有脱胎换骨的奇术,能将我的记忆保留,能与你再度十年春秋……是我的一念之差,连累你进这龙潭虎穴。”

肖时钦枪口向下轻压,叶修也见了平日未见的神色,并无防身之术的他此刻仿佛看穿一切,随意地看着那人。

“傻瓜,即使你我不能相伴一生,能有这十年,吾愿已矣。”

你们讲得这么晦涩难懂干什么,现在还扯些干巴巴的古文矫情。叶修没好气地想,此刻他想起若是这里便是二人分离之地,自己作为回收员,做的不也是这些事情吗?那人不过是更暴力,更有目的罢了。

“可我还是看不开,时钦,我终究是不想像寻常Gifta一样离开你。”

“你本就不是寻常的Gifta,你是我的唯一。”

肖时钦安抚住了戴妍琦,换了公事公办的语气对着那人,“我不想知道你是谁,不过,放了她,我就给你你想要的。”

“你不想知道我却便要说,我叫萧杰,请你记住。”萧杰打了个响指,手下人得了命令,将戴妍琦释放推向肖时钦处,戴妍琦却是一转,走向叶修。

两个手无寸铁的人,是不相信他们已经安全了的。

“我已履行了我的诺言,生灵灭的下落呢?”


拾玖

On sad voice has itsnest among the ruins of the years. It sings to me in the night—“I love you”.

一个忧郁的声音筑巢于逝水似的年华中,它在夜里向我唱到,“我爱你。”

肖时钦冷冷一笑,露出与先前对待戴妍琦完全不同的表情来,语气甚是冷漠:“我要亲眼见她离开。”

“你会做人财两空的买卖吗?更何况我买的只是个消息。”萧杰也毫不退让。

“如果说我有的不只是消息呢?我的筹码可比叶修多。”

“不如先拿出什么证明一下。”

“好啊。也不知道你看见是福气还是晦气。”肖时钦语气嚣张,可枪口一刻不忘对准萧杰,只见他左手从胸前的口袋中掏出一只极精致极小巧的机械小鸟,眼睛用红宝石镶嵌,翅膀上用绿松石、苹果石交错出斑斓羽翼,脚爪中仍抓着颗不小的珍珠,珠光宝气,却不像是一个只用宝石拼出的死物,红宝石下竟有几丝光芒在流转。所有人都把枪对准了那只小鸟,小鸟就好像是一种未知的物什,没有人会掉以轻心。正敛神屏气时,那小鸟却张开翅膀,飞向戴妍琦。

——妍琦,嫁给我。

小鸟忽然口吐人言,用的还是肖时钦的声音,萧杰毫无反应,叶修一副“我在这里解救人质而你却在谈恋爱,我现在还不知道小周在哪到底安全不安全呢”的样子,戴妍琦最为平静,但眼神中掩饰不了的惊喜。

她曾说过,想要一只会飞的机械小鸟,能像Gifta一样有感情,这样身为Gifta的她就不会孤单。当时肖时钦的回答是——“我会陪着你的妍琦,你怎么会孤单?”可他虽说不会孤单,最后还是替她做了一只这么富贵的小鸟。

“时钦,嵌了这么多宝石,它怎么还能飞起来?”

“哪是这么几克拉就破产的宝石啦,就是碎玻璃碎玻璃!”那只小鸟也觉得戴妍琦单纯,实在不忍心肖时钦拿着几块碎玻璃就骗到小姑娘的心,做出了自贬身价的事情。

戴妍琦原先害怕得、刚才感动得想要落泪,听了那只小鸟的话,反倒扑哧一下笑出了声。小鸟乖乖地飞到戴妍琦摊开的手掌,众人都被刚才一幕震撼到——那是一只有自己思维的小鸟,看着虽小,可五脏俱全,语言系统、运动系统、中枢控制系统都是出众的,怕是连Gifta都要羡慕它们能飞——没人想到可以射下这一只有潜在危险的小鸟,在他们心里,也许只是个求婚的工具罢了。

萧杰听着他们聊天觉得被无视了,攥紧了拳头问,“让你交出一点诚意,反倒是让你求了婚?”

叶修对萧杰维持原判——愚不可及,这种小鸟,若是没能研究透机械的构造原理,拥有丰富的机械制作经验,怎么能做出这样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机械小鸟,这摆明是生灵灭的杰作。若是他所料不错,肖时钦就是生灵灭,那么生灵灭就是那个为了向自己心爱的Gifta,不惜重操旧业、不经意又制造出毁灭武器的人了。如此一想,生灵灭这个名号披上,反倒没那么可怕了,反倒是肖时钦隐藏了这么些年,敏感如叶修也看不出来,想是肖时钦一心要与过去诀别,反倒是其他人强逼着他与之前的人生藕断丝连。

肖时钦只得掏出另一个证明他诚意的东西——虽说刚才的小鸟并不是给他的——一个步枪模型,一比五缩放的,却隐隐能感觉到其中透出的肃杀之气。萧杰的语气也变了,先前的不屑消失了,贪婪与崇敬同时造就了那声惊叹,“这是……闪影?”

“看来它很有名嘛。”肖时钦只是随意地摸了摸模型的枪身,仿佛这支与AK47并称的步枪不过了了。

闪影是当前军队里配备的指定用步枪,对于手枪士兵们各有所爱,可要是说起步枪,闪影绝对是第一选择,它后座力小、可装填子弹多,弹道适中,但射出去的子弹具备的速度与冲力没有任何一支步枪赶得上。闪影的设计者,就是生灵灭。

若是枪支中的王者,步枪当属闪影,左轮当属荒火、碎霜,自动手枪当属猎寻,手炮便是吞日。

“能表达我的诚意吗?”市面上不乏缩小版的闪影模型,可肖时钦手里这把似乎更真实,枪身像是用的3D打印出来的材料做的,有些地方都没有磨得很光滑,仍能看见一些毛刺,更像是一把手工枪。

萧杰笃定了肖时钦的身份,做了个手势示意众人放下枪,肖时钦,也可以算作是生灵灭,顿时从消息情报人员提升到了技术型人才的级别,对待人才,不能够用刀枪,更何况他们还在实际上控制着他的未婚妻。

“妍琦,嫁给我。”对这一触即发的情势视而不见的也就只有肖时钦,仿佛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他随手处理的一件小事,而大事只有一件,求婚,在这个彼此生命都在紧要时刻求婚,希望彼此珍惜,不再遗憾过去,担心未来。

戴妍琦小心翼翼地捧着小鸟,哭过了的嗓子有些哑,可全场寂静得厉害,“我愿意。”

肖时钦不知是因为戴妍琦对小鸟的态度还是答应了他的求婚,喜悦在脸上绽开,仿佛这一刻他们待的不是龙潭虎穴,不过只是寻常路上,他给了她一个小小的惊喜。“妍琦,它没这么娇贵的,真的只是玻璃碴做的,摔了我可以再做一个给你,还有,它会飞。你能答应我,真好。”

小鸟却生气了,“玻璃碴怎么了,那也是你亲生的呀。求成婚了你就不要我了,生灵灭你不厚道!肖时钦你不厚道!”这些话用肖时钦的声音说出来有着说不出的别扭,戴妍琦连忙顺了顺它并不存在的羽毛,它才安静下来,不叫着嚷着要离家出走。

“所以说,我的价值比她大,这个人质的位子,我来替她。”肖时钦也不等萧杰做出决定,“不过你要知道,我没了妍琦,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史诗级的武器,我其实也是能造的。”

萧杰像是妥协了,对叶修努了努嘴,“带她离开。”

叶修此刻想的却是周泽楷究竟在何处,早知道就不把卡片机交出来告诉萧杰自己所得的情报了,肖时钦自己本身就是张王牌,不管手里拿着多烂的牌,有他就是生灵灭这张底牌在,他相信肖时钦能在他带来救兵前保住性命无虞。

一路上无人追赶,畅通无阻,戴妍琦却频频回顾,那只小鸟起了导航的作用,试图说些其他的话来让戴妍琦转移注意力。过了好一会儿,叶修才把戴妍琦送到了唐柔那里。

见出来的只有他们两个,唐柔有些好奇,问道,“人质解救成功?”

“以质易质罢了,这回人质不是女孩子,也就没什么顾及的了,不用和他磨嘴皮子了。”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萧杰有些自豪地给自己鼓了鼓掌,做了人质的肖时钦自然只是冷冷一笑。

仍放在桌上的卡片机忽的一跳,肖时钦像是得到了什么指令,拿着闪影的模型抵着萧杰的脑袋。

“放下枪,让我离开。”

“堂堂生灵灭竟然用这种劫持人质的方法离开。”萧杰胸有成竹,“你不会以为,那个Gifta已经安全了吧。”

可上一秒他还是你的人质。

“我相信叶修。”

“所以我这不是来了吗?”叶修踏进来,谁也没注意他是何时来到这附近的,“小肖,喝喜酒的先决条件是新郎官和新娘同时到场。”

“前辈可是我俩的救命恩人,怎么会让前辈少这一顿。”

“那就好,闪影在你还不动手?”

闪影虽只是个缩放模型,但并不意味着肖时钦不能做出与之适配的子弹,转眼间肖时钦朝天放了一枪,硝烟的味道让在场的人害怕起来,这是一把迷你的枪,一把迷你的有极大威力的名叫闪影的步枪。

肖时钦的一枪虽没有击中任何人却吹响了混战的号角,得不到就毁掉,所有人的子弹到朝叶修和肖时钦招呼起来。肖时钦自有防弹衣护体,再加上原本身体就是由机械重组而成。

可叶修算得上是肉体凡胎,此刻也拿出了舍命一搏的架势,在枪林弹雨中灵巧闪避,且战且退,带着一拨人朝一个方向诱去。一拨人估摸着叶修手上的子弹该用完了,势必有一个换弹夹的短暂停歇,加紧了攻势,促使叶修用完最后一发子弹。

对面的枪声终于淡了下来,几人相视一笑,齐齐向前推进。

那面的叶修仍举着没有子弹的枪,一双眼血红,左臂上汩汩地流着血,淌在地上,积成一滩。

他逃不掉了。

那些人狞笑着,对面的叶修算不上有价值,可刚才辱骂萧杰那几句话,萧杰也是恨不得千刀万剐的,如今活捉了回去,比不上肖时钦,也算是大功一件。几人几乎要收了枪去押叶修,却见一个个倒在地上,伴着几声枪声。

“我……来迟了。”几人倒下之后,叶修的面前便出现那张极为熟悉,初见便惊为天人的脸。那张脸的主人举着双枪,脸上却是羞愧,遗憾,庆幸甚至有些高兴。

叶修因流血有些虚弱,“我知道小周一定会来的。”

说来周泽楷有些惭愧,他先前也按照计划搜寻,接到叶修的信息之后第一时间往这里赶,可迷了路,不过好在换出戴妍琦时他已经找到并在叶修不在的时间里保证了肖时钦的安全,并在叶修再度露面后发出进攻消息。

周泽楷上前想扶起叶修,可刚迈出一步就将双手交叉枪口指向身后,随着枪口火舌的喷出,惨叫声应声而起。

叶修的眼睑低垂着,仿佛对刚才那一幕出神入化的枪法视若无睹,可地上渐渐凝固的血却昭示着他的虚弱。纵使肖时钦是生灵灭,他有自保的能力,可对于叶修来说,他的任务还没有结束,那他就不能安心闭眼休息,他必须坚持到最后一刻。

被周泽楷搀起来以后走了两步,叶修就强逼着自己独立行走,“小周,去帮小肖吧,我这里能应付。”

那个沉默寡言的后辈摇摇头,不说什么,可眼神中就显出“陪你”二字。周泽楷的执拗叶修先前也见过一二,既然不能勉强,二人就结伴而行。

枪声仍时不时地响起,不过较先前已经稀了许多,可见剩下的人不多,剩下的子弹亦不多,哪一方拥有救援,就能获得胜利。胜利显而易见是属于肖时钦的,叶修和周泽楷一路走来,见到了不少尸体,叶修不得不感叹传说中闪影的厉害。

“小周,你的枪,不是一般的左轮吧?”

周泽楷点了点头,一个一个给叶修介绍:“荒火,碎霜。”

那,岂不是和闪影一个级别的武器?

 

转眼间枪声熄了,叶修虽对肖时钦很有信心但也很担心他是否受伤,便加快了脚步。

“这么快?小肖可以啊。”看着迅速被清理的战场,叶修的心里隐隐泛出了“长江后浪推前浪”的感慨。

“赶时间。”

“也是,那走吧,新娘子要等急了。”

砰——

叶修还没有反应过来,身旁的周泽楷已扑身将他护住,生生地挡住了那一枪。黑暗的走廊尽头,仍有一只闪着火光的枪口弥散着硝烟。


廿

I dream of a star, anisland of light, where I shall be born and in the depth of its quickeningleisure, my life will ripen its works like the rice field in the autumn sun.

我梦见了一颗星,一个光明的岛屿,我将在那里出生,在它的快速的闲暇深处,我的生命将成熟它的事业,像在秋天的阳光下的稻田。

周泽楷仿佛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在梦里他好像回到了仍在工厂的时候,那个时候他就是不同的,他被送到一个特殊的车间里拼装、打磨、调试、修复。周泽楷仿佛局外人一样看着一切,就好像有些人会莫名记起刚出生发生的事情一样,周泽楷这些记忆里不该出现的事情历历在目,清楚明白地让人发怵。

可周泽楷没有怕,他一直想知道,他的这张脸——毫无疑问有原型——究竟是谁的,为什么他的制造者会赠与他这样一副精致而又帅气的面容。

所有的记忆都很清晰,可偏偏到了调试阶段,摄像头——也就是他的眼睛模糊了起来,面前的那个人笼在雾里一般,朦朦胧胧,周泽楷觉得自己就要看清他了,可眼上就是蒙着一层氤氲的水汽。面前的人嘴巴张张合合,可周泽楷就是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记忆行到此处,周泽楷的心疼了起来,大概是偷袭叶修的人知道叶修只是个人类,便朝心口瞄准的吧。当时去挡的时候并没有想太多,现在思及,要不是他比叶修高一些,心脏位置也有少许上移,这次中枪,也许损失的不只是他的心脏,还有他的记忆。

对于记忆,周泽楷原先觉得到了回收的那一天,看着回收员点下确认,那么自己的一辈子这样过去也就算了。可随着叶修做了几次任务,对记忆的理解有了修正,对这个多姿多彩的世界有了留恋,有了留恋就会像其它的Gifta一样害怕被回收,幸而他还有四年时间欣赏这个世界,他有时甚至想辞了回收员的工作周游世界。

不过这一切的一切,能和前辈一起那就好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想要所有事情同叶修一起面对的呢?

周泽楷想起刚到叶修宿舍看到叶修和苏家兄妹的合影,那是九年前的叶修,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年,身上仍是青春的味道,带着些许叛逆,可对自己的现状很是满足,身边有知己好友相伴,相片上的他没有之后所背负的胆子,有着只是青春张扬的个性。

他是多么想再看到这样一张笑脸,也许已历经沧桑,可眸中的坚持和幸福却随着时间沉淀下来,历久弥新。

周泽楷想起黄少天回收时叶修在他耳边说的一句话,他至今还没有问到这句话是什么,也许是叶修的独门绝技,可他知道这句话有魔力,可以让每一个被回收的Gifta安心地坐进回收舱,毫无怨怼,充满希望与感激。

周泽楷也能想起叶修在孙哲平钢琴上弹的那首Love’s Sadness,那双绝美的手颀长而有力,平时夹着烟,那时在黑白键上翻飞,恍若一只蝴蝶在花丛中,时隐时现,叫人惊叹它的美丽。

他也曾以为叶修只是个回收员,那些传说中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是后人为了拔高他的形象而刻意夸大的。他们说叶修曾与另一位Gifta开荒一代的韩文清一起以人类的名义要求保护Gifta的回收权,并参与制定了许多Gifta权益保护的规定和制裁活动。听说在那时,非法回收猖獗,平均每天会有数十起,叶修和韩文清各自带着自己的人赶赴一个个非法回收的现场,与他们进行谈判、发生冲突、善后。

从这次戴妍琦的解救行动中,周泽楷既看到了叶修谈判桌上的技巧——拿自己的脸T发起嘲讽让对方因此大乱阵脚,也看到了叶修扎实的枪术,若非以一敌众,他也不会沦到要周泽楷来救的地步,何况周泽楷知道,就算他不能及时赶到,叶修身上仍有暗器可保他自己一时无虞。

叶修他,就是这样一个让人又爱又恨的人,有的时候说的话很气人,但他的认真仔细,教导后辈的真诚,都叫周泽楷忘不掉。

周泽楷现在才知道,他有感情了了,在他自己知晓之前,他就已经拥有了七情六欲。

 

他不知道的是,那个记忆里赐予他非同一般的面容及聪颖机变系统的人,拥有一张与他相似的脸,他在他的调试记忆里留下的唯一的话就是——

“请代替我照顾好他。”


廿壹

I have dipped thevessel of my heart into this silent hour; it has filled with love.

我把我的心之碗轻轻浸入这沉默之时刻中,它充满了爱了。

周泽楷醒来的时候,眼前雪白的一片。雪白的天花板,雪白的窗帘,雪白的床单,和穿着病号服的自己。

他,在医院,在中枪之后。

视线仍有些模糊,可意识清明了起来,身为Gifta自然早早的进行了自我检测,情况,一般般。不能恢复到之前的巅峰状态,幸而手并没有受伤,仍有机会握枪,枪在人在 ——可枪呢?

周泽楷停止了自我检测,挣扎着从病床上坐起来用自己的晶状体和虹膜寻找荒火和碎霜。然而没有。

“周泽楷你醒啦?”病房里响起了一个疲惫的女声,可听起来如沐春风,周泽楷对这个声音很熟悉,她曾经问叶修“就是这个人取代了你金牌回收员的位置吗”然后她担心的不是叶修的辉煌不再,反倒是很实际地担心起了待遇问题 ——若是让黄少天知道,那又是一长串以“纯洁的姑娘也被老叶带坏了,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不行我要拯救这个世界”为中心思想的音波无差别攻击。

周泽楷点点头,似乎是因为久久没有喝水,喉咙像是在冒烟,他张了张口,还是没能说出话来。做梦,好累。

苏沐橙善解人意地到了杯水过来,用手试了试水温才放心地递过去。

“我说你都睡了好几天了,急死我们了,老魏都打算把他身家掏出来赔给轮回。你要是再不醒过来,你就看不到完整的兴欣了。”

周泽楷知道苏沐橙是在说笑,他的价值他自己知道,说到底是他受了重伤轮回方面担心罢了,并不至于要分配任务的兴欣负责任。回收Gifta,本就是件风险极高的事情。现在回收行业发展得欣欣向荣,不过许多回收员都快要忘记,在这个行业出现的最初,主要的目的是与非法回收作斗争,期间不免押上了生命。

一口一口甘甜的水润了喉咙,周泽楷才渐渐觉得自己活了过来,可叶修呢?他怎么样了?在他中枪之前,叶修便早已负伤,而现在醒来却不见他,不知他的情况如何。

“我们是和轮回的人轮流看护你的,前两天叶修就醒过来了,不过医生嘱咐他不要到处乱走,还没来看过你。听肖时钦说,你中弹以后,他好像疯了一样找那枚子弹的来源,用你的荒火替你报了仇。”苏沐橙取过周泽楷喝完水的杯子,读懂了周泽楷眼中的不安和焦急,“放心啦,只是不让下床活动,不是缺胳膊断腿的,倒是你,要不是Gifta,射中心脏的位置你还想活命?”

“心,好像长在右边……”周泽楷有些迟疑,不知道该不该说出真相,果不其然,话音刚落,苏沐橙凤目一瞪,“拆台好手,算了,江波涛来了,让他来替我,我去告诉叶修这个好消息。” 

苏沐橙前脚刚走江波涛后脚就进了病房,将周泽楷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周泽楷好像全身被X光扫过一样不舒服,却强忍着。

“不错,是好多了。气色也还行,前两天发高烧可是吓死我了。”江波涛想起当时还有些后怕,看到的浑身是血的叶修和虽然身上沾满了他人献血可脉搏微弱几乎要消失的周泽楷。幸而这次有名医方士谦、张新杰、王杰希的多方会诊,才将两个在生死线上挣扎的人拉了回来,哪是苏沐橙所说的小伤。

 “前辈他……怎么样?”

 “失血过多。好在已经输血了,弹壳也取出来了,无性命之忧,前两天已经醒了。倒是你小周,中弹就在心脏边上,差一点就要打到了,昏睡了四天三夜,光ICU就呆了两天。可把我吓坏了。”

周泽楷放下了心,又听江波涛讲了昏睡期间发生的事,听着听着江波涛见他面有倦意,便告辞了。

肖时钦不愧是生灵灭,那日见到他迅速清扫了战场,连萧杰也被他制服。对叶修的那一记冷枪打乱了一切,再加上周泽楷上前挡枪当场昏迷不醒,肖时钦当机立断联系了。外面的魏琛收拾残局,又亲自将二人送上了救护车。一切结束后接回了暂交由唐柔保护的戴妍琦,极合时宜地掏出一枚钛合金的记忆戒指向戴妍琦求婚,一举成为人生赢家。

听起来好像叶修和周泽楷根本不需要出现他也可以搞定一切。

明天,就能见到前辈,见到叶修了。

周泽楷带着沉甸甸的甜蜜的梦睡去,梦中的叶修与现实中无二,就是一遍又一遍地喊着“小周”。

 

“所以就是说,小周受到的并非仅仅物理上的攻击,还有其他的副作用?”

张新杰推了推眼睛,颇为严谨和保守地说,“术后并发症的风险是百分之三十六点七。目前可以确定的后遗症是寿命缩短。”

“还有术后并发症?当初你怎么不说清楚?寿命缩短是什么意思?”

“手术单子又不是你签的你当然没看到细则,这在手术单上都说的清清楚楚。”方士谦面上满不在乎,可语气中的担心却掩盖不住,“就是字面意思咯,周泽楷,一个才二十五岁的小青年,要提早五年迎来他的回收。”

“没有补救的办法了吗?”      

“现在的医学技术既无法解释这种情况也无法解决这种情况,我们所能做的,就是顺应它。”三方会诊的另一名医王杰希发表高论,也可以说是陈述事实。              

“那么小周,还有多长的寿命?”    

“大概一千个小时吧。”


廿贰

Once we dreamt thatwe were strangers.

We wake up to find thatwe were dear to each other.

一度我曾梦见我们是陌生人,幸而醒来时我们是彼此的唯一。

“小周,准备好了吗?”叶修有些不耐烦地扯了扯领带,这东西勒得他脖子难受,可今天是肖时钦的婚礼,且不说是Gifta主人和回收员的关系,就是凭着私交,叶修也得人模人样地去参加。于是不得已穿上了衬衫,领带是苏沐橙选的,颜色很深,衬得衬衫雪白,而现在一扯,松了几颗纽扣,锁骨在领口隐约可见。

周泽楷是无论穿什么都好看的,这回为了与叶修搭配,也穿了白衬衫和西装,可并非深色而是较为轻快的蓝色,不打领带,只松开最上面的纽扣,叶修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赞道:“小周真帅。”

“前辈,也好看。”说罢好像开了窍地替叶修解开领带,叶修正想夸奖他的善解人意,却见周泽楷将他的纽扣通通扣上,仔细地替他打了个松松的领结。

叶修无奈,可他许久不曾穿如此正式的服装,早已透不过气来,更是无力反驳,周泽楷也知道他的意思,只抬起头,拿亮晶晶的眼对着叶修,清清楚楚地写着四个字,只准我看。

叶修知道周泽楷的脾气,一旦认定了便很难改变,他的沉默就是他的武器。心里暗道小周的眼神自己真是越来越难以拒绝了。

自周泽楷醒来以后他对叶修的态度就有了不同,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看叶修的眼神与以前不一样了。以前是普通的对前辈的的敬仰,现在有了些许宠溺,每当魏琛被叶修嘲讽得说不出话来时,他还会适时地“呵”上一声,让魏琛受到的伤害double一下。

叶修看起来对这种事毫不关心,可心里察觉得最是敏感,可让了解他的苏沐橙最为吃惊的是,叶修默许了周泽楷的所作所为。

对于周泽楷来说,默许就是纵容,纵容他可以肆无忌惮地向他人宣示主权,纵容他可以毫不介意地用炽热的眼神盯着叶修。

你不会是因为他寿命缩短了才接受他的吧。苏沐橙提出猜测,可是她也知道,若是不愿意,叶修根本不会让这种事发生,会直截了当地断了周泽楷的念想,与其让他生活在虚假谎言编织的世界等发现后再度绝望还不如让他清晰真实地坐进回收舱。

不,只是因为只有一千个小时了才倍觉珍惜。有些人,等到离开了就再也追不回了。叶修唇间的烟渐渐烧到尽头,火光一明一灭,眼神暗淡。

苏沐橙知道他是想起了苏沐秋,刚想说些话安慰一下,就见叶修自嘲地笑笑,不说了,婚礼该开始了。

肖时钦穿得很正式,最让人无法忽视的是他眼中的温柔,仿佛一汪湖水,清澈无澜。戴妍琦是Gifta,没有父亲可以带她进教堂,所以肖时钦托了叶修,美其名曰:你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嘛,这条命都是你的了。

叶修也不介意自己突然多了个女儿,就用被苏沐橙夸最不像叶修的一身装扮把身穿一袭纯白婚纱,挽着发髻、蒙着面纱的戴妍琦一步一步送到肖时钦面前。

“交给你啦。”

“还会再交给前辈的。”肖时钦的话带着玩笑,叶修却有些怅然。他曾经回收过许多与人类相爱的Gifta,可戴妍琦回收期将近,结婚以后就要被回收的情况叶修也没见过。刚刚经历过最幸福的事情的两人却要生生经历分离之苦,就好像他和周泽楷,刚刚确定了对彼此的感情,而周泽楷的生命却只剩下一千个小时了。

 

“小周,为什么喜欢我?”新郎新娘正在神父前宣誓,叶修悄悄地戳了一下周泽楷,问出了每个少年恋爱时都会问的问题。

这问题不好回答,周泽楷停了好久,叶修也不急,头靠在周泽楷肩头眯着眼睛等周泽楷回答。

“好的回忆,和你。”

因为所有最美好的记忆里是和你一起,因为和你在一起所有的记忆变得美好。

叶修眯着的眼突然睁开了,他何尝不知道,一个Gifta所最珍视的不过记忆而已,而周泽楷所有美好的回忆里都有他。可和他在一起又有哪些回忆呢?不过是一起回收Gifta,一起见证人类与Gifta之间的生离罢了,那又有多么美好呢?可见证了这么多,周泽楷仍然喜欢他,仍然愿意喜欢他,他很感激,也很幸运。

“小周,遇见你,我何其有幸。”

“不,”周泽楷执起叶修的手,一字一句,语气中带着欣喜:

“遇见你,是我的幸运。”

教堂里新郎掀起新娘的面纱,交换了璀璨的戒指,“新郎可以亲吻新娘了。”

在教堂的另一个角落,另一对相爱的情侣,在温柔的甜蜜中嬉戏着唇舌,甘愿沉沦于一时的欢愉。谁也不想记起,即将到来的别离。

 

“叶修,我爱你。”

“我也爱你。”

“所以,希望,你来,回收我。”他的眼恍若天上最灿烂的一颗星,闪着无可忽视的光。


廿叁

Like the meeting ofthe seagulls and the waves we meet and come near. The seagulls fly off, the wavesroll away and we depart.

我们如海鸥之与波涛相遇,遇见了,走近了。海鸥飞去,波涛滚滚地流开,我们也分别了。

一千个小时,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虚虛折算,也有一个月的时间。

叶修干脆请了长假,陪周泽楷出去。

二人去的都是安静的地方,烟火味很浓,城市的钢筋水泥的味道很少,夜里仍能望到璀璨的星空,白日里一望无际的湖泊好似一块蓝宝石,凝着天上的白云,时间仿佛静止,世界上仿佛只剩下彼此。

 

“叶修,我们回去吧。”

叶修是个闲不住的人,兴欣也不是他可以轻易放手的,这几天来叶修挂了多少兴欣的电话周泽楷不是不知道,在周泽楷借调兴欣之前叶修就是个不眠不休的工作狂,如今忽而闲下来只是单纯地游山玩水,一路上叶修虽极力掩饰,可周泽楷也能感觉到叶修的不自在。

不想叶修因为自己而勉强自己。

“是不喜欢这里吗?”叶修有些慌张,这八年来他对任何事情都很有信心,大有万事尽在我掌中的的感觉,可面对恋人,就是周泽楷一点的流露出的厌倦也会让他心惊胆战,以至于让他忘了自己。

“不是,”周泽楷转过身来,直视着叶修,“我喜欢,工作的你。”

叶修却笑了,眼前的恋人从不会说复杂的情话,可每一个字,都是在心中盘桓了许久,斟酌了许久才动口的,也许并不甜蜜,可仔细回想起来,就会觉得,一字一句,正是因为它的字斟句酌,才像烙铁一样印在心上。

“正好肖时钦家的小戴要回收了,这次是小唐去,我们去看看?”叶修向周泽楷征询着意见,周泽楷只是执起他的手,那双手过分地白皙,手指上的茧薄薄的,不断的摩挲着,想要用自己的触觉去记住这份温热。

如同每一个即将被回收的Gifta,戴妍琦在这个世上留下了或多或少的印记与感情。机械小鸟张张嘴想说什么安慰的话,可先被戴妍琦拦住了:“时钦,可得把它留好呀,我回来的时候还要和它一起的。”

“好,到时候我再做几个出来,热闹些。”肖时钦极力掩饰着情绪上大的起伏,可声音还是不住地颤抖起来。他在害怕,生灵灭从未害怕过什么,而肖时钦却在害怕戴妍琦的离开。

“相见不如怀念。”戴妍琦率先抑制不住眼泪,顷刻间就汹涌而出,“我明明……明明是想留给你一个最美的我的呀,可……可我却哭了,你……你别看我,别记住这样的我。”

肖时钦掏出手帕轻轻拭去戴妍琦的眼泪,“妍琦怎么样都好看。”

恋人面前,再长的时间都是短的,相对论如是说。肖时钦终于明白了,可又暗叹这个让他明白的时间是多么晚。

叶修和周泽楷没有看戴妍琦被回收的瞬间,离别他们已经见得多了,可每一次都会涌起异样的感情。周泽楷偷偷瞧着叶修的脸,他曾在一次回收后告诉他,他们回收员所做的,就是将Gifta在世的印记保留下来,让人们怀念他们。这一点周泽楷无疑已经做到了,而更让他满足的是,那个怀念他的人,叫叶修,是那个他每天早上醒来第一个想的人,也是他每天早上醒来见到的第一个人。也许正是碰上叶修让他把这辈子的运气都耗光了,上天才会把他的寿命缩短吧。

 

周泽楷还回了趟轮回,自然是叶修陪着去的。三言两语解释了原因和结果,轮回众人虽是不舍却也无法改变。江波涛提出为周泽楷送行,轮回上下包了个饭店硬生生将这次送行改成了聚餐。

“周队,以前觉得你就是一特安静的美男子,做事情干净利落又认真。”杜明同周泽楷是一个部门的,平常也会一起出任务,周泽楷名义上是他前辈,可因为周泽楷的寡言倒是他的作用大些,如今周泽楷要走,他喝的酒最多,醉得最快。

旁边的吴启好些,身上虽是酒气可开口毫无酒精味道,“你别说周队,整个轮回我只服你!赶明儿你回来了,我们再切磋切磋!”语气豪迈地很,杜明伏在他肩上下意识道:“得了吧吴启,就你这水平还和周队切磋,被切还差不多。还等周队回来,你这不是明摆着欺负新人么?”杜明笑呵呵地拆着吴启的台,让委屈的吴启不得不向方明华求助:

   “方哥,杜明的皮可是越来越痒了。”

“是啊,是时候紧一紧了。”方明华顺着吴启的话接下去,杜明会意地身子一抖,头从吴启肩上挪开:“也就只有叶神能跟周队切磋了。”

“那哪能啊,那是分分钟碾压。”一个不熟悉的声音出现了,这本是轮回的聚餐,叶修却站在门口,极不赞同地发表自己的看法。

“你很强。我也很强。”周泽楷一边说一边朝门口走去,叶修斜倚着门打量渐渐走近的恋人的脸,第三千零七十八次赞叹自己的眼光。面对叶修的攻击,周泽楷自然是要招架的,但只有招架是远远不够的,他还得进攻,用他的直球打出致命一击。

叶修又笑了,若是苏沐橙在,她会发现,自从同周泽楷在一起,叶修直达眼底的笑意多了起来,多得让人数不清,那是只有在叶修专心工作的时候才会露出的笑意,那样的认真自信,乐在其中。

“强强联合?”叶修伸出手,周泽楷毫不犹豫地覆上去,继而,十指相扣。

“亮瞎了!”杜明手捂双眼,仿佛受到了闪光弹的攻击,另一旁的吴启则淡定地掏出一副墨镜,跷着二郎腿对杜明“谆谆教诲”:“早告诉你这墨镜迟早是有用的,你不肯买,现在狗眼瞎了吧。”

“要瞎也是我的钛合金狗眼瞎,”杜明揉了揉眼,“我原先以为,我才是那个亮瞎你们的人。”

“又在想兴欣的唐柔妹子?”吴启不怀好意地拍了拍杜明的肩,看似轻柔实则给了力道,杜明也不傻,灵活避过,耳根却红了。

“女人有什么好的?”先前一直闷头吃饭的孙翔从饭菜中爬出来,这次聚餐,也只有这个刚入组的孙翔是真真正正来吃的,很实诚,但也很无奈,因为他跟周泽楷的交情实在不深。

周泽楷也没有光顾着跟叶修放闪光弹,颇像交代后事地告诉轮回众人:“轮回,就交给大家了,我,会回来的。”

“周队,我们等你回来!”

“回来了可别再只和我说三个字啊!”

……

到最后,汇成了一句话:“我们等你回来!”几乎是呐喊,一遍又一遍,让饭店外经过的人差点因非法集会而报警。

最后周泽楷深深一鞠躬,言语还是那么的少,可其中的意思每个人都能领会:“我,会回来的。”

 

轮回的聚会仿佛给周泽楷画下了一个完满的句号。轮回,他生于斯,长于斯,有幸有这些同事,这些好友,扶持着、共同努力着。

 

二人又回到了兴欣的宿舍,听闻周泽楷为任务而牺牲寿命,老板娘不顾紧张的财政,大笔一挥将已经结束借调的周泽楷留了下来。对此魏琛发表了很长很长的看法,来表示叶修一个没下限的再和Gifta回收未来一起,那是在祸害未来。最后周泽楷用一个法式长吻堵住了叶修正想嘲讽的嘴和魏琛可以塞下十个馒头的嘴。

生米煮成熟饭了,我们还能做什么呢?某位不愿透露姓名的魏姓人士表示,我们只能保护我们兴欣的良心了。

 

回收是不可避免的,时针滴滴答答缓缓走过,而周泽楷能留在叶修身边的时间也一点点流逝。

“叶修,你和Gifta说什么的?”周泽楷指的是每次回收时叶修会在Gifta耳边说的那句话。那句话有特殊的魔力,恋恋不舍的Gifta会顷刻间平静下来,微笑着坐进回收舱。

叶修不知道该如何说,张了张嘴却没有出声,平复了心情才道:“到时候告诉你。”

我却希望没有那一刻。叶修如是想。

幸好有那一刻。周泽楷如是想。

 

每个Gifta都盼望着能在这个世间多留一刻,都赶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完成回收,可当周泽楷提出回收要求时,距离他的生命结束还有一天。

“小周,我们还有一天,没必要这么急的。”

“很多人,会来。”周泽楷的意思是,赶在最后一刻,会有很多人来送,那不是他所希望的。

“好。”叶修轻轻搂住了周泽楷,周泽楷的双臂却更有力,将叶修揉进怀里。

“现在,可以说了。”周泽楷仿佛一个急于知道秘密的小孩,声音中带着雀跃,在叶修的耳边喃喃。

叶修几不可察地吸了吸鼻子,他有些后悔,为何要拖到此时才肯告诉周泽楷,这句话,仿佛是用小周的命换来的,明明,明明是这么简单——

“愿有一日能与你重要的人相逢。”

“那一定是你吧。”周泽楷笑了,他原本就绝美,笑起来又带着非同一般的风华,眸中的哀伤与甜蜜汇在一处,恍若玉山将倾,朝霞明举,让叶修晃了神。

“那一定是我呀。”


Let this be my lastword, that I trust thy love.

“我相信你的爱。”让这句话做我最后的话。

“叶修,又有一个新任务,你带小乔去吧。”

“好啊。小乔,收拾一下,我们等会儿出发。”

“是,前辈。”

周泽楷走后,叶修渐渐对兴欣放了手,将大小事物交由苏沐橙、方锐处理,而自己也只在兴欣挂了名,发挥一下余光余热。

这次的任务,也算是叶修最后的任务,因为再过几个星期,叶修就要正式退休了。

乔一帆深知这是叶修的告别,想让叶修为主,当事人也只是笑笑:“沐橙的意思你还不明白吗?分明是想把兴欣交给你,让我帮他培养一下罢了。一帆,鼓起勇气,让我看看兴欣的未来吧。”

“前辈,这次Gifta的主人,叫周泽楷。”乔一帆见了这个名字也捉摸不透苏沐橙的意思了,叶修的神情却如遭雷击,有欣喜,继而是失望。

小周回来了?不,小周是Gifta,Gifta的主人只会是人类,那只是重名罢了。

乔一帆将Gifta的资料递过来,主人的一栏里清清楚楚地写着周泽楷三个字,另有一寸照,也正是叶修朝思暮想的人的脸。

“一帆,我们走。”

那一定是制造周泽楷的人,他赋予周泽楷以他自己的容貌,以自己的思想,而他本人,必定与周泽楷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你,来了。”眼前的人有一张与周泽楷相同的脸,或者说是周泽楷有一张与他相同的脸,叶修却觉得陌生,他分得清,谁才是他的小周。

“您和周泽楷,是什么关系?”

“他就是我,我就是他。”那人笑了,叶修这才发现,那人坐在轮椅上,腿上盖着薄薄的毯子,“他代替我,守护你。”

语气也同叶修的周泽楷一样,甚至于认真说话时灼灼的目光。

“他,不是Gifta。他是我认识世界、守护你的机器人。在你身边的,一直是我。”

在那周泽楷零碎的言语中,乔一帆知道了,这个周泽楷年幼时失去双腿,一辈子只能在轮椅上度日,是有一日,叶修经过,告诉他这个世界存在温暖。于是他做了一个机器人,一个除了双腿之外都同他一样的机器人,他用意识操控那个机器人,并将他命名为周泽楷,来到轮回,借调兴欣。

先前那个活在黑暗中的周泽楷已经死了,而你见到的,将是一个全新的我。

Gifta亦有灵魂亦有感情,而这个用意识操控的机器人,是另一个我,一个能自在行走,同你共同欣赏高山之巅风景的我。

“所以说,每一个周泽楷,都是你?”叶修的声音颤抖起来。

“是我。”

“亏我还觉得我养成了一个有感情的Gifta,浪费我感情。”

“那,能接受我吗?”

“我能接受每一个周泽楷,不,你是唯一的。”叶修过去搂住轮椅上的周泽楷,在周泽楷的额上烙下一吻。

“我,回来了。”

“固所愿耳,不敢请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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