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蓁重

【延禧攻略/弘音】音容(Fin.)

【延禧攻略/弘音】音容

全文1.2w,骗了九次更新一次全文,打扰首页啦

中心思想已经变了很多了

因为电视剧里这份情已经gone with the wind了


文/蓁重

1.

乾隆十三年三月十六戌刻,大行皇后梓宫由东华门入苍震门,奉安梓宫于长春宫。

富察容音自三月十一病逝于济南回京的船上,就随着自己的梓宫一路回京。说来也奇怪,上天似是察觉了她未竟的心愿,特许了她的意识能随着尚未腐坏的肉体移动,往日只能在梓宫三丈之内,这日入了长春宫,反倒轻快许多,整个紫禁城都任由她走动。

三月十二至三月二十四,乾隆服缟十二日,日日前来祭酒。整整十二日,富察容音没有离开长春宫半步,就静静地坐在自己的梓宫上看着自己的丈夫。

这十二日里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她认得不认得的人在梓宫前来来往往,她曾见过许许多多的哭灵,却从未见过自己的能如此空前,各省文武官员从奉到谕旨之日为始,摘除冠上的红缨,齐集公所,哭临三日,百日内不准剃头,持服穿孝的二十七天内,停止音乐嫁娶;一般军民,则摘冠缨七日,在此期间,亦不嫁娶,不作乐。

可又有多少人为她而哭,为她富察容音而哭呢?她不确定,她虽然能冷眼旁观,却看不透这些人的心。那个日日前来的丈夫,究竟是为大清国的皇后而哭,还是为她富察容音而哭呢?身旁没有明玉问,娘娘,这有什么区别吗?她开始喃喃自语,富察容音,究竟是什么时候死的?是史书上会记下的乾隆十三年三月十一,还是雍正十三年八月己丑?她不知道,她不记得。

但她又不忍离去,她不知道她的停留可以持续多久,也许随着梓宫入陵园,自己也终将烟消云散。

“容音……”她在自己梓宫上晃荡的脚停下来了,忘记了自己本就是个意识,生怕惊扰了那个黯然失魂的大清国高高在上的皇帝,轻轻跳了下来,踱到她的丈夫身边。已经十二日了,明日她也许就要随着尸身离开这座紫禁城,旁人也许不知,她不知疲倦地肆无忌惮地关注着这个男人,除却李玉璎珞劝谏,他绝不离开就寝,即使眯眼睡过去,不出几个时辰也会在梦中惊醒。她不知道“容音”这句究竟出自他的清醒还是梦呓。但她突然发现,自己有了具体的样子,是雍正五年七月十八后的自己——

是被他唤作“容音”时候的自己。

这两个字恍若从天空中远远传来了,一声一声回响着,震着自己的耳膜,撼着自己的心脏。十二日,仿佛倒退了十二年,倒退到那段属于富察容音的年华。

2

她不知道史书上写的是雍正五年先皇一眼看中她指了她做四阿哥的嫡福晋,只知道圣旨下来的时候她长吁了一口气,虽说这届选秀多为了皇子贝勒指婚,进宫前阿玛额娘也常常宽慰自己,但圣旨带来的不用侍奉先皇的轻松实实在在。

她在成亲前不曾见过四阿哥,但却将他的家人见了个遍。

那日熹妃给递了话召她进宫叙叙话,全府上下都晓得是婆婆要打量打量儿媳妇,都热热闹闹地准备着。连额娘都急得想赶制新衣,力图给熹妃娘娘留下好印象。

无论好不好,不都是她儿媳妇嘛,又改不了了。

富察容音自己虽不怎么在意,可她现在代表的是富察家,亦是未来的四阿哥,也不得不仔细准备。到了进宫的日子,额娘千挑万选了一件银红色冰梅竹地四合如意云纹领边的直纹纱旗装,亲自替她梳了头,又拿出了碧玺翡翠耳坠给她轻轻缀在耳畔。额娘一边替她带耳坠,一边感叹欣慰——“耳垂又厚又大,容音是个有福之人”。

这句话她不是没听过,听闻熹妃当年在潜邸不过是一个格格,因着四阿哥生的伶俐讨圣祖爷喜欢才得见天颜,被圣祖爷夸了一句“有福之人”。先皇膝下子嗣单薄,目前皇子也不过三阿哥弘时,四阿哥弘历及五阿哥弘昼,其中偏偏四阿哥最为聪颖,当年得了圣祖爷青眼接进宫去亲自教养。也因的如此,才人人认定先皇百年之后皇位必传于四阿哥,因而她得了这个四阿哥嫡福晋的名分,这几日府里的礼才如流水般送进来。

她不是第一次进宫,可掀了帘子下了轿子随嬷嬷进永寿宫的路上仍觉得高高的红墙和密密的黄琉璃瓦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天家威严,就是叫人未见天颜便心生敬畏。

入了永寿门,容音的心才砰砰跳起来,她的害怕紧张总是后知后觉地出现,例如进宫选秀,也是到了殿选才开始担心会不会选在君王侧的。得亏熹妃娘娘今日没什么大事,没给容音担心害怕的时间就直接宣了容音进去。

容音仔细回想了觐见的礼仪,略直了直腰便随着姑姑进去。熹妃虽言明了不过是闲话家常,但初次见面容音仍行了大礼,熹妃忙让身边的姑姑扶容音起来。嘴上虽客气着都是一家人,容音偷偷抬眼一瞥却能觉出眼角的满意。

容音顺着熹妃的意思坐在榻上,目不斜视,有问必答。原先不过熹妃提问,容音顺着话头略提一提;后来听说容音协助额娘管理府邸开支,熹妃竟细细过问她操持府中事务各事,说到最后,熹妃竟忘了得体,拉着容音的话继续聊。

最后还是快到了宫门下钥的时辰经姑姑提醒熹妃才放走了容音。回了府额娘问及今日觐见,容音又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情形。额娘边替她卸簪子耳坠边替她分析:“见礼时你行了大礼,熹妃娘娘本是四品大臣之女,你论门第高于她,如今你见她并无不逊,娘娘心里自然满意。我富察家的女儿,自然礼仪最是得体。后来又谈及府中事务,可见你是个能干的,定能将四阿哥府打理地井井有条,她才拉着你说到快宫门下钥。看来熹妃娘娘那里,你算是过啦!”

容音听额娘分析着,心中却并无太大波澜,毕竟经年累月地训练和熏陶,所谓礼数,她是万万不会缺的。至于府中事务,府里就她一个女儿,她不帮着额娘,难道靠她九个兄弟?不过永寿宫的桂花糕,倒是分外别致。

第二日宫里下了赏赐,本来因着赐婚,宫里已给了好大一份“彩礼”,熹妃又特意言明是为了昨日的相谈甚欢才给了赏赐,故而京城谁人不知李荣保是未来的国丈,拜帖名札也是纷至沓来。

流水把永寿宫的礼品单子送来给她过目,额娘说了,这都是熹妃娘娘给她容音的赏赐,归在她的嫁妆里,都任由她处置。容音略看了眼单子,却注意到一柄金镶玉如意并一串白水晶南红十八子。容音吩咐了流水将那串十八子拿来,细细打量了一番,主珠是白水晶,个个晶莹剔透,隔珠是南红的,隔云用玛瑙碧玺一众宝石点缀着,倒是分外艳而不俗。

流水见容音青眼相加,顺意说:“这南红倒是颜色正,个头也大,最难得的反是白水晶。听闻白水晶极珍贵的,也就宫里才看得见,还这么大个头。想来熹妃娘娘对格格是极中意的了。

容音倒也不是为了白水晶珍贵,各色宝石府里库房也有不少,能如此剔透的宝石实在是很对她的胃口,便当即取了这串十八子挂在纽襻上。

“流水,那柄如意,安房的时候替我摆在房里。”

“是。”

3

那日过后熹妃便常宣容音进宫叙话,也不免遇上了先皇。

那时已经五月中了,永寿宫墙外石榴花开得正艳,因着石榴多子多福的寓意,这花在宫墙外开得肆无忌惮,路过的宫女无不抬头观赏。

每个人只消抬个头就可以赏花,无所谓这花开在宫墙外或宫墙里。花下的人,是无所谓贵贱的呀。

容音心中叹着,却有些熟门熟路地往正殿走去。门口的宫女也熟了她,见她来了便一个打帘一个吩咐准备茶水糕点。

熹妃虽出身不及容音高贵,但因性子随和又笃信佛教,加之雍正五年孝敬宪皇后为疾病所扰熹妃统摄六宫,身上又带了些这些年积攒下的威仪。慈悲与威严在熹妃身上得到了奇妙的统一,容音自认从这样的婆婆那里亦能学到不少治府之道,便常常拿着家事佛经前去叨扰。熹妃也喜欢她的聪明劲儿,常将六宫事宜借她历练。

初夏的雨来得突然,熹妃却叫人开了窗听雨打芭蕉,容音打着扇子望出去,视线里却撞进一抹明黄。

来的正是先皇,容音便起身见礼。熹妃也就顾不上容音,忙吩咐姑姑们替先皇拿换洗衣裳。因着容音未出阁,便回避了。容音在廊外听了一阵雨打芭蕉,又怔怔地望着石榴花。那些不曾驻足的爱花人,今日过后,会不会遗憾呢?

“富察格格?”

“啊?”

“陛下召你进去。”

容音笑了笑以示感谢,略顺了顺气才示意宫女打帘。

“臣女富察容音叩见吾皇,吾皇wan岁wan岁wan岁。”

先皇不曾叫她平身,容音也不敢起来,只听得一副极低沉厚重的嗓子念着一首诗:“断山逾古北,石壁开峻远。形胜固难凭,在德不在险。”

容音听了大吃一惊,这诗乃圣祖爷所作,她九岁那年家里来客正赶上她抄写佛经,客人叫她写字,她便写了这首《古北口》并阐释“在德不在险”此句。事后阿玛虽说此人身份非比寻常,倒也没仔细说,容音只当是长辈考校,也未放在心上。

“原来当日,是陛下登府,臣女怠慢,请陛下恕罪。”

先皇呵呵一笑,说了声“平身”又叫人扶她起来,“朕若真计较你,何苦把一个儿子也搭进去?”

熹妃倒是有些错愕,扯了扯先皇的袖子打听起来,才知道这么好的儿媳妇是七年前就定好的,心里揣着得意,也就对容音更热络起来。先皇与熹妃坐榻上,容音便站在榻前回话。

先皇指着容音对熹妃说:“字如其人,这丫头九岁便写得一手好字,先帝那首诗亦解得极好。那日选秀朕虽不到,也吩咐了裕妃替朕参详参详,果真是个谦恭守礼的丫头。”

熹妃听了更是喜上眉梢,先皇对弘历这番心思她怎会不知,若非继承大统,又怎会如此费心选择?

容音听了倒是为裕妃叫屈,那场选秀想来本是为了宗室选聘,裕妃得了先皇旨意不免认作是为了五阿哥采选,才费了心力,不料却为了他人做嫁衣。裕妃本是汉包衣出身,也未曾同后来的高佳氏抬旗,五阿哥若得聘富察氏的贵女,的确多了夺嫡的砝码。容音心里默默记下,这裕妃是不必有意无意去走动的。

先皇后来又问了几句读书习字的事便又回了养心殿批奏折,原他也是路过永寿宫避雨,熹妃送走了先皇也就不再留她,着人送她出宫了。

4

日子过得倒快,转眼到了七月十七,出嫁前一日,富察府里的热闹气氛不减,容音房里反倒安静了不少。容音的紧张总是后知后觉,她突然害怕这个素未谋面的丈夫,突然担心即将担在她身上的责任,乃至于开始惴惴不安将来的大清国。

若他不过是个容颜平平的男子,不过是三个成年阿哥里矮子里面拔将军;若他不过是工于心计争权夺利的阿哥;若他不过是个附庸风雅内里粗俗的男子,这样的人,如何共度余生呢?

容音转动着那串十八子暗自出神,“容音。”

“额娘怎么来了?”

“明日你就要出嫁了,额娘来跟你讲讲周公之礼。”

容音有些羞恼,却又不得不听,忙引着额娘上床放下床帘。

容音被额娘说的面红耳赤,又分出心来忧虑未来丈夫的容貌。

“额娘,留下来陪我说说体己话吧。”

“往日说的还不够多吗?明日丑时就要起身梳洗,容音还是早点睡吧。”

 

第二日容音迷迷糊糊地被叫醒梳妆,幸而大多不用她亲自动手,就半梦半醒地含糊过去。容音拜别阿玛额娘时尚不曾觉得感怀,上了轿子反倒感伤起来。如今一别,她不是闺阁里被阿玛额娘宠爱的容音,也难再见自己的兄弟,忍不住落下泪来。

轿子稳稳当当地抬进了西二所,阿哥们成了年都离了宫另住,等到成了亲才开府单过。赐婚的旨意早就颁下,四阿哥府邸也开始营造,只是大婚日子紧府衙尚未完工,熹妃便先安置了西二所做婚房。

成亲礼节繁琐,偏巧容音是个极守礼节的,流程虽烦杂,容音掩着哈欠按规矩行礼,心里埋怨着自己的丈夫尚未出现。

满人婚礼不讲究盖红盖头,容音终于在坤宁宫祭祀大典时见到这位夫君。

容音碍于礼法不敢直视,偷偷抬眼瞥去,倒也是清秀俊逸。大红的喜袍衬得润玉般的面庞亮莹莹的,容音暗暗自喜,总算自己婚前的担心是白费了。

 

到了洞房花烛夜,容音早已疲惫不堪,紧绷的弦偷偷松了,转了转几乎已经僵硬的脖子,在流水的服侍下卸了凤冠。礼袍也换成了日常的寝衣,正欲卸了钗环,门口脚步声渐近。

容音抬手止住了流水,流水福了福身便离开了,途中遇到姑爷还请了个安,容音将二人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又暗暗考量——声音似乎也不错。

容音披了件外袍迎接夫君四阿哥,却被对方双手扶起。

“富察容音?这个名字我可是记了整整七年。”

容音错愕,自己的闺名本只有富察府中人才知晓,更别说她娴于礼法,名字也未曾让外男知道了去,“四爷如何晓得?”

“在德不在险。”弘历引着容音上了榻,拿起桌上的茶杯呷了一口,“那日皇阿玛在李荣保大人府中拿了皇玛法的这首诗,说我们兄弟三人无论是字还是见识,都不如一个九岁的小格格,我气不过,要来了你的字。”

弘历说着,打开自己腰带上的一个荷包,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张发黄变脆的纸,容音接过,纸不是上等熟宣,只是普通的竹纸;容音打开,发现正是七年前她稚嫩的字体。

“这……新婚之夜爷拿出来,莫不是要报仇?”

“可不是。”容音听了心里暗暗发笑,这四阿哥虽说比自己大上几个月,却还是个小孩子心性。

“爷要怎么罚?”

“罚你没旁人的时候,叫我弘历。”

容音有些惊诧,她自知道了自己的字还给夫君留下了深刻印象,以致于“君子报仇,就在今晚”,却不曾料到夫君的要求竟是如此。

“你当额娘为何常召你去永寿宫?是我去求额娘的。你我虽不能相见,十次里我却有七八次在你出宫路上偷偷瞧你。有一回我就躲在屏风后头,我纵然记恨你得了皇阿玛青眼,未必不对你好奇,你确实能做我弘历的妻子。”

“可……爷你并未仔细了解过妾身,便知我能做你的妻子?”

“了解?现在西二所我并无其他女人伺候,除了上朝下朝,你我相处时间最久,有的是时间了解。”

容音扑哧一笑,自家夫君非但带了些小孩子脾性,也颇为自信,“那我也要了解了解,看爷时候能做我富察容音的丈夫。”

“爷我琴棋书画无不涉猎,又是皇阿玛的亲儿子,有什么配不上你富察氏的?”

“四爷除却琴棋书画,不过是有紫禁城四阿哥的名分,能否为大清鞠躬尽瘁,尽心尽力,能否与我富察容音举案齐眉,才是我衡量丈夫的标准。”

 “早听富察家的女儿娴于礼法,在额娘面前也是恭敬有礼,想不到新婚之夜原形毕露……”容音心下紧了紧,担心刚才的忘形在夫妻间留下不好的印象,弘历抱了抱拳,“那……请梓潼多多了解指教了,对我有什么要求,不妨直说。”

容音一笑,“那也请夫君对容音多多忍让,希望容音确实能做你的妻子。”

“那,我就先说我的想法了。”弘历狡黠一笑,容音低垂着头未曾注意,“春宵一刻值千金,不如,先洞房花烛?”

方才伶牙俐齿的容音突然哑了,说话也开始结结巴巴,“妾身……妾身尚未……卸去钗环……”

“我帮你。今日便由我这个夫君献个殷勤,毕竟今日大婚,最累的是梓潼。”

容音不知该如何拒绝,红着脸任由弘历替她卸下钗环,迷迷糊糊的,竟被解了衣衫……

5

容音醒转时晨光已透着窗纱斜照到了床榻,另一边已经空了。容音不知是自己睡得过于沉了还是弘历没有吵醒她,忙唤来流水问时辰。

“什么,已是卯时了,你怎么不叫我?”

流水端着洗漱用品微微一笑,毫无没有履行本分的愧疚:“四爷不让奴才叫醒福晋。”说罢一脸为难,“福晋说,流水应当听四爷的,还是福晋呢?”

容音听到“四爷”二字,脑中便不忍回放出昨晚那句“春宵一刻值千金”并那些让人不堪回首的场景,顿时红透了脸,也一时忘了流水语气里的调侃,只吩咐了流水快些为她更衣洗漱。

“容音,流水才随你入府一日,胳膊肘就往外拐了,你说,该怎么罚?”容音最熟悉这声音,正是这声音的主人昨日骗着她来了一次又一次,容音当下羞恼,并不理会。

流水也确实只入府一日,摸不清这四爷的脾气,当即放下梳子请罪。

“依四爷的意思,流水是随我处置?”方才流水已为她梳好了发髻,容音娥眉淡挑,自顾自打开妆奁取出一支绒花簪在头顶。

弘历背着手走到梳妆台前,眼神在铜镜和容音脸上瞟来瞟去,“你既已经是我的嫡福晋,我这儿上上下下的人都归你管,日后府里的,也归你管,难道流水不是我府里的人?”

容音搽了胭脂,“既如此,流水身为四爷府里的人,尽了听主子话的本分,不奖不罚;可作为我的陪嫁丫鬟,胳膊肘往外拐,罚半个月工钱吧。”

容音平日里对下人们大方,没甚大错就轻轻揭过,也总是赏赐守本分的下人,流水是贴身丫鬟,得赏的机会自然多,这半个月工钱也就不痛不痒。流水五分淡然三分感谢两分后悔地认了罚,又替容音挑耳坠。

“四爷刚在瞧镜子和我做什么?”

弘历哈哈一笑,“方才你正在气头上,我不敢说:你虽这副样子,镜中映出来的却是洛神的模样,我反复比对,发现照镜子的人,真真切切是洛神。”

容音已梳妆完毕,听了这没皮没脸的话心下虽高兴嘴上却不饶:“四爷可准备妥当了,该去拜见皇阿玛皇额娘了。”

“我虽准备妥当了,你却没有。”

弘历的样子非常认真,容音不疑有他,正想对着镜子整理一下,就被弘历扳过身子。

“到底是哪呀?成亲后第一次觐见,可不能有任何差错的。”

弘历拿过妆匣里的螺子黛,对着容音的眉毛细描了描,“嗯,这样便更像顾氏图卷里的洛神了。”

容音脸皮薄,先前弘历说什么她尚可当耳旁风,如今那人眉眼就近在咫尺,气息若有若无地喷在她面颊,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拿着螺子黛,刚才又真心实意地将她拿洛神作比,容音早脸红到了脖子根。

“你可别动,螺子黛随意一划你脸上的妆可就白上了,误了时辰可不好。”弘历拿着时辰要挟,容音不敢不从,方才正欲挣脱的身子也一下子僵起来。弘历点到为止,放开了容音,又将螺子黛递给流水。

“走吧,我的福晋。”

6

容音渐渐记不得,什么时候不再是弘历唯一的福晋了,什么时候西二所多了几个格格侍妾,什么时候搬进了四阿哥府,又多了几个侧福晋。

孝敬宪皇后要求的《女则》一百遍她老老实实抄了,但她却不甘。以夫为天,可若丈夫渴望的是夫妻二人共同撑起一片天呢?难道她不能在风雨同舟的时候为正在掌舵的她扬起风帆,拿起船桨;难道她不应该在刀山火海的时候给予他可靠的后背,让他放心的向前厮杀吗?

她不但在心里问了,还亲口请教了孝敬宪皇后。

“本宫当年何曾不这么想?圣祖爷年间夺嫡这么惨烈,如今剩下的皇子不是资质平庸的就是真心淡泊无争的。身为嫡福晋,本宫不但得管内宅的事情,要想夫妻有难同当,还得知道朝堂上的事情。平日里准备节礼应酬要懂宫里的关系,朝堂上的事情你要揣摩圣意。你就算是个铁人,倘若你怀孕了,生了阿哥,何时有空分心呢?府里的女人这么多,内宅何尝不是另一个朝堂呢?

“《女则》就是一个女人当守的本分。什么时候你想明白了,你就是合格的老四嫡福晋,合格的未来的大清国皇后。”

虽然早已盛传藏在乾清宫正大光明匾背后的名字就是她的夫君爱新觉罗弘历,但又孝敬宪皇后亲口说出,容音突然为自己身上担的担子后怕起来。这就是,成为大清国皇后的代价么?

“皇额娘在嫁人前,是什么样子的?”

孝敬宪皇后庄严肃穆的脸上拂过一丝慈祥,还带着少女的欣喜:“大概也如当日的你一样吧。”

容音走出景仁门,想起方才孝敬宪皇后提起的圣祖爷的八皇子。他的嫡福晋郭络罗氏善妒,府里没有侧福晋,府里也仅有一个儿子弘旺。容音何曾不羡慕这样的婚姻,可膝下子嗣是否兴旺亦是夺嫡的资本。

那个成亲第二天为她画眉的夫君,在一个又一个女人进府之后仍固执地叫她“容音”——“府里有这么多福晋,我光叫福晋哪知道是你啊?还是叫‘容音’好听。”但她却开始不敢在私下叫这个宝亲王的名讳。永琏渐渐长大,也不能让孩子看到一个不懂规矩的额娘。容音也快要忘记,两人在床榻上耳鬓厮磨的时候,有没有叫过对方的名字。府里的女人多了,有孝敬宪皇后的内侄女不争不抢的辉发那拉氏,也有江南来的温婉可人的苏氏;有肌肤胜雪芳华绝代的高氏,也有谦恭小心的珂里叶特氏,容音身为宝亲王府的嫡福晋,以宽容大度闻名于府。

弘历对她也越发疏离,举案齐眉,新婚之夜,竟一语成谶。她幼时读《女则》《女训》,便觉举案齐眉将妻子的地位放的太低,案几太重,能让妻子将案几举到齐眉而夫君却只是微微一笑,并无相帮之意,那妻子的身份怕不是连个婢女都不如。故而在新婚之夜,她偷换了主语,要求弘历与她举案齐眉。在她心里,夫妻本是一体,无所谓高下。但是渐渐的,她被这个世道,被这个身份所束缚,心里也生出了夫大于天的想法。

富察容音,早已经死了。不是别人杀死的,是她自己扼死了自己。

那个愿意喊她“容音”的弘历,也许久久不见富察容音,也忘了这个人的存在;仅仅知道他有一个贤良淑德的嫡妻富察氏。

容音的身形渐渐模糊了,那个年少时期喜爱舞蹈音乐,在新婚之夜放出大话想要一个与之相配的夫君的富察容音渐渐消散了,又回到了最初的意识形态。

“弘历,多谢你还记得富察容音。”

7

三月二十五日,孝贤皇后梓宫奉移景山观德殿暂安。三月二十二日,帝亲定谥“孝贤”,五月二十一日行册谥礼。

容音一路随着自己的梓宫来到景山。景山是紫禁城的最高处,前朝的崇祯皇帝就在此上吊殉国。长春宫到景山的距离不远,可这一路过去,却要跨越生和死。

弘历的陵寝虽然早已动工,但弘历春秋鼎盛,谁也没想过裕陵地宫会在乾隆十三年就迎来它的第一位沉睡者,故而容音随着自己的梓宫在景山待了三年。

这三年里,宫里添了不少欢声笑语。嘉妃接连诞下两个皇子,容音看着想起自己的永琏和永琮。永璇和永琮是同一年生的,想来要是能平安长大,也有那么大那么可爱了。

容音无声无息地叹了口气,三年里辉发那拉氏入主中宫,宫中苏氏风头无两,金佳氏接连诞下两个阿哥,也荣宠一时。容音都要开始怀疑她是否还活在这个世上。

她发现自己身体轻飘,不再拘于紫禁城,就抽空回了趟富察府。

富察府相较于她出嫁前已经大有不同,阿玛已经去世,额娘也只在府中青灯古佛相伴。家中诸事都交由二嫂打理。虽然二哥在珠尔默特那木札勒之乱中殉职,但傅恒却平步青云。富察府里以前有九个儿子两个女儿,现如今外放了几个,外嫁了两个,又有如她这样离开了几个,原以为富察府热闹不再,没想到却是相反。哥哥弟弟们都娶了妻,又相继生下儿子女儿。尤其是傅恒,非但胜了金川之役娶了同是八大姓的瓜尔佳氏,为富察家开枝散叶,福灵安和福隆安也长得白白胖胖,娇憨可爱。

这三年来逢年过节就回富察府一趟,除夕中秋,最热闹的就是乾清宫,可容音最爱大宴之后团团圆圆的富察府,一家子其乐融融,即使有了摩擦,也不隔夜。每每散了筵席,富察府里有诰命的夫人就随着自己的丈夫一道,没诰命的就在府里准备,时辰快到了就在府门口翘首期盼。富察府虽然人多却也相安无事,倒不如乾清宫里的虚与委蛇,更别说坤宁宫里明里暗里的争斗。

第一年容音还想去看看那些故人,辉发那拉氏,更适合皇后这个位置。

之前大清的皇后富察氏,虽然温柔贤淑,宽容大方,可缠绵于病榻,又一心求着天子的真心,爱以通草绒花为饰,苛责后宫同她一样为前朝节流。现如今大清的皇后辉发那拉氏,端庄惠下,大清国力昌盛,宫中的奢靡之风也非她容音一人能够断绝。辉发那拉氏更多情,她愿意用心力去收买人心,容音自问无法一视同仁;她也更无情,不求君心,一心只求辉发那拉氏荣耀,容音却想在富察氏的荣宠之下要的更多。

宫里的女人犹如花一般开了一茬又一茬,有些被君采撷,有些孤零零花开花落。

容音等到了自己的谥号也无甚留恋,可惜梓宫一日不入帝陵她便一日不得轮回,眼见自己的身体都腐坏了,却只能拘在京城。只好日日年年瞧着紫禁城人来人往花开花落。三年念着孝贤二字反反复复,终是咂摸出一些不一样的意味。

8

孝贤孝贤,孝于父母,贤于后宫。

容音细细想来,怕是都不如高氏。高氏虽无所出,父族也没什么大的能力,逝后却晋封皇贵妃,谥号还得了慧贤二字。慧于人后,贤于人前,可见弘历心里仍记得高氏的慧;而她富察容音,不过得了个孝顺先皇太后,贤泽六宫的美名,可见在他弘历眼里,只有一个大清国应有皇后的品德,而非那如高氏一般活色生香地活在他心里,好歹每每在忌日之时还能想起她的一颦一笑。

她富察容音费尽一辈子活成他想要的样子,活成一个大清国皇后应有的模样,却未能断情绝爱,只做那个长春宫里的皇后富察氏。

她不怀疑弘历心里曾有她,毕竟在病榻前他曾明言“只能有宠,不可以有爱”,帝王无情,可宝亲王却有情;她也不怀疑自己曾经拥有过爱,那串南红白水晶手串便是明证。

那日和敬在长春宫里踢完毽子,累得满头大汗,容音叫尔晴送来湃好的瓜果,又拿出手帕替和敬擦汗,压襟的十八子正好打在和敬额头。

“皇额娘,这手串自我出生你就戴着,这么宝贝吗?”

此时流水早已年满二十五放出宫去,旁边伺候的全是乾隆三年选秀进来的,也不知道十八子的来头,只得奉了酸梅汤候在一旁。

容音生性是不爱炫耀高调的,也不知是宫外的蝉鸣让她有些烦躁还是紫禁城的夏天过于闷热,竟发了“昏”,戳了戳和敬的额头:“什么自你出生就带着,这手串可是额娘的嫁妆,可比你大不少。”

“嫁妆?是科罗玛玛(注:满语外婆)给皇额娘准备的吗?”

“这倒不是。当年赐婚旨意下了,你皇妈妈(注:满语祖母)召我入宫了几次,赏了额娘一些东西,这串十八子额娘喜欢,就一直戴着。”

“奴才只知道里面的白水晶挺珍贵的,娘娘是须臾不离身的。”明玉听了这有年头的故事,没忍住插话。

李玉带着送冰的小太监来长春宫正赶上母女俩的对话,抿了抿笑意,“皇后娘娘怕是不知道。这白水晶南红十八子是陛下亲自挑选的,说是合皇后娘娘的性子。果不其然,娘娘入重华宫(注:西二所,帝后大婚之所,乾隆御极后改称重华宫)当天就贴身戴着,可把陛下高兴坏了。”

和敬吃着尔晴端上来的西瓜,举手投足都是母亲的优雅,西瓜汁也不曾顺着嘴角滑落。“原来是皇阿玛送给皇额娘的,那岂不是定情信物了?”

容音脸微微一红,又拿了一块西瓜堵上和敬的嘴:“就你话多。”

和敬狡黠一笑,召来李玉:“李公公,皇阿玛还送给皇额娘什么?”

李玉笑而不语,引的和敬扯起他的袖子。和敬是李玉看着长大的,本也只是逗逗阖宫上下唯一的小公主,便也就着台阶下了——

“陛下这些年来赏赐过皇后娘娘多少东西,送的可不就多了?”

和敬不依,便没完没了地缠着李玉要再问出一点八卦,被李玉借口养心殿有事就给摆脱了。和敬瘪着嘴向容音告状:“儿臣不过是想知道皇阿玛有什么为皇额娘特意挑选的礼物嘛。”

容音刮了刮和敬的鼻子:“这种礼物有这一串手串就够啦。再说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皇阿玛的性格,这种事情若非李玉说出来,怕是要藏着一辈子。李玉既告诉你一个,怎么会再说一个呢?你要是想知道,问你皇阿玛去!”

“和敬想知道什么?”弘历携着暑气而来,在冰鉴旁边站了一会儿才抱起大清唯一的公主举高高。

和敬瞥了眼让她不要乱说话的容音,对着弘历的耳朵悄悄说:“方才李公公说皇额娘常戴的手串是皇阿玛特意放在皇妈妈的赏赐里送给皇额娘的。和敬就想知道皇阿玛有没有其他的?”

弘历捏了捏和敬的小脸把和敬放在榻上,又看看一脸无奈的容音:“容音,你方才不是让和敬问我嘛,刚才怎么又不让和敬说?”继而转过去拿了果盘里的葡萄剥了皮递给和敬,“永琏和小和敬就是皇阿玛特意挑选了送给你皇额娘的。”

和敬一时被皇阿玛的厚脸皮惊到了说不出话,但仔细想想又不无道理,姜果然还是老的辣,自己这撒娇的本事,只能对皇额娘使使了。

 

是了,那个时候永琏尚还在世,乾隆盛世才开了一个头,弘历于风华正茂之时接掌大清百废待兴之局,雄姿英发,夫妻琴瑟和鸣。容音也沉溺于盛世繁华和膝下儿女。

9

自她去后,长春宫不再允人居住。

世人皆道,先皇赐乾隆长春居士的别号,乾隆登基后再用不了便赐给皇后。紫禁城里有一座长春宫,圆明园里有一处长春仙馆。

处处长春,可紫禁城和圆明园的花,怎会有常开不败的呢?

容音知晓璎珞姐姐之事已是乾隆十一年了,这个小丫头来了长春宫带着目的。可容音偏偏喜欢这个小丫头,谁在宫里活着不是求个盼头。她富察容音渴求夫君的真心,辉发那拉淑慎汲汲营营庇护父兄的地位;相比起来,魏璎珞所求,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魏璎珞所要的,不过为她姐姐魏璎宁报仇雪恨,自是不大;不过对象是和亲王和裕太妃,阻力甚大罢了。比起来,她富察容音求的,实在是太过于飘忽不定,太过于虚无缥缈。

魏璎珞虽带着戾气,可容音实在喜欢她这个活成自己的性子,要爱就爱,要恨就恨,绝不同人妥协,没有如同她一般坐拥一切却仍不满足。容音便在力所能及范围教导她,一个人若是只为了仇恨活着,大仇得报便会失了活下去的力气,容音让她念四书五经,教她读书习字,书中自有黄金屋,璎珞自然会在此中发现继续活下去的力气。

这是个忠仆,容音待她自然不一样,甚至没去追究璎珞的璎和她的名字容音谐音当避讳的事。

乾隆十年,贵人魏氏正月二十三日晋封为嫔;十一月十七日,行令嫔册封礼。

乾隆十三年五月,晋封令嫔为令妃;十四年四月初五日,行令妃册封礼。

乾隆二十四年十一月二十日,晋封令妃为令贵妃;十二月十七日,行令贵妃册封礼。

乾隆三十年五月初十日,晋封为皇贵妃;六月十一日,行皇贵妃册封礼。

如圭如璋,令闻令望。

后宫诸妃封号,大多蕴含美意。纯、娴、嘉、舒、庆,容音在紫禁城静静地看着后宫的女人们来了又去,去了又来,旧人有的渐渐湮没了名字,有的盛宠不衰,新人娇艳可爱,懵懂天真,之后却为着权势地位真心争来斗去。

有时候容音就在想,《康熙字典》里竟有如此多表示美好的字词,让一个个女人得了自己独一无二的封号,也真有一个个字能概括了她们的品性,或者是,她们让弘历看到的她们的品性。

也许她们一生,都披着这个字带来的枷锁,在深宫中寂寥。

她富察容音,比她们好些,担的只是皇后二字。那些封号那些品级,不过是用来区分帝王深宫中数不尽的女人,而皇后,普天之下,唯有一人。容音每每念及斯,总自我安慰:西二所时,她是四阿哥的嫡福晋;宝亲王府时,她是唯一的宝亲王妃;乾隆朝时,她是大清国的皇后。

她循着孝敬宪皇后的教导,勤勤恳恳打理后宫,后妃们守着那个封号,求着荣宠,倚着子女;若论乾隆十三年前的容音,后妃们求的,她都有,三十七岁,算不得娇艳如花,总算端庄肃穆,也不曾想过自己这三十七年,嫁与爱新觉罗弘历这二十一年,能求的丈夫什么样的谥号。

“从来知臣者莫如君,知子者莫如父,则知妻者莫如夫。朕昨赋皇后挽诗。有圣慈深忆孝。宫壸尽称贤之句。思惟孝贤二字之嘉名。实该皇后一生之淑德。”

富察容音,生是大清国的皇后;死了也要为大清做贡献。

皇长子永璜、皇三子永璋在嫡母去世后无哀慕之诚,“此二人断不可承续大统”,连同师傅俺达也受到罚俸处分。

乾隆十三年四月,刑部尚书阿克敦因翰林院所制皇后册文中将“皇妣”译为“先太后”,以“大不敬”议罪,斩监候,秋后处斩。五月,光禄寺卿增寿保、沈起元、少卿德尔弼、窦启瑛因给皇后准备的祭品“俱不洁净鲜明”俱降级调用;工部因办理皇后册宝“制造甚用粗陋”,全堂问罪,侍郎索柱降三级,涂逢震降四级,其他尚书、侍郎从宽留任;礼部“册谥皇后,未议王公行礼之处”,尚书海望、王安国降二级留任,其他堂官也分别受到处分。更遑论其他因在国丧期间未曾请旨进京赴京奔国丧的,在国丧期间剃头的。

为抚慰雍正朝严政,乾隆朝也已经承平了十三年。十三年,弘历对官员的彬彬有礼宽容胸怀仿佛随着孝贤皇后的离去消弭了。

容音自问担不起弘历所谓深情,乾隆三十五年二月傅恒病逝后,容音的魂魄终生不入紫禁城。

1928年,孙殿英指使手下盗掘慈禧定东陵及乾隆裕陵,尸骨不全。孙殿英盗墓后清室委员会重殓时发现已无法分清乾隆及陪葬的六位后妃的遗骨,遂将乾隆及六位后妃的遗骨全部装殓在一具棺椁内,帝后妃同殓一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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